要搞清楚馬尼拉的白銀為什麽會成為大明的催命毒藥,首先就得搞清楚一個困擾大明朝的死局。


    這個問題就是大明朝的官員薪俸問題。


    由於太祖立朝之時,中原大地飽受戰亂之苦,加上本身太祖皇帝就是貧苦農家出生,對官僚集團向無好感的太祖皇帝製定了一個在他看來已經很高,但實際上並沒他想象中那麽高的薪水。


    成祖篡位後,為了證明自己的合法地位,經常以祖法不可改為借口搪塞大臣,最終導致‘祖法’這個概念成為了後世大臣用來阻撓皇帝變革的最強殺器。


    所以太祖製定的薪俸就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給固定下來了。


    這樣的薪水對於一個百廢待興的新興帝國來說也還算過得去,但是當帝國承平久了,經濟繁榮起來以後,這點薪水就太不夠看了。


    如果大明官員都隻靠著朝廷的俸祿過活,大多數人連養家糊口都成問題,就更別說其它了。


    所以終大明一朝,貪腐問題都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根本原因就在於不貪不行。


    這個問題真的就沒有人發現嗎?


    當然不是,隻是官員們本身不想改變。


    想想看,動動手指頭就能掙到大筆的錢財,又何須靠朝廷增加的這那點俸祿過活?


    萬曆朝之前,大明的官員小吏,無論大小,幾乎都是靠著貪腐的錢財來養家糊口。


    但是萬曆朝中期,這種情況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江南地區出身的許多官員氣節高漲,完全不貪不腐,一心為公。


    但是仔細研究這些官員就會發現,他們大部分都是來自江南富庶地區的士子。


    而這些人,基本上都是馬尼拉海貿,白銀大量流入大明的直接或間接受益者。


    比起當官貪腐的那點銀子,做貿易掙的一點零頭都要比那點錢多。


    所以這群人為何能不貪?


    無非是吃飽了看不上那點殘羹剩飯罷了。


    江南商人憑借著海貿得來的便宜銀子,將內陸地區的存儲貨物購買一空。


    然後等物價高漲的時候又把貨物賣迴去,如是幾個來迴,內陸幾省的財富幾乎都被他們洗劫一空。


    而大明朝廷又沒有相應的法律、稅務製度來約束他們的行為,最終導致這樣的情況持續惡化。


    萬曆皇帝的榷稅設立,有效的扼製了這種情況。


    想想看就知道了,榷稅的目標主要是商人。


    內陸省份的商人因地理位置的原因,吃了先天的虧,根本不是江南商人的對手。


    所以這段時期內活躍的商人,幾乎都是江南地區的大商,自然而然,就成了榷稅的最大受害者。


    所謂的明末資本主義萌芽,也就是在這個時期形成,萌芽不萌芽的先且不說,但是資本的確已經形成。


    東林黨,便是資本變相影響政治而衍生出來的產品。


    至於朝堂之上的什麽浙黨、楚黨、齊黨、秦黨、閹黨,基本上可以視為一個統稱,舊黨。


    東林黨和舊黨最大的區別,東林黨是依靠商業活動斂財的官僚集團。


    而舊黨,則仍舊是依靠貪腐,或者說依靠吃、拿、卡、要來維持官員體麵生活的官僚集團。


    所以在東林黨與舊黨之間的鬥爭之中,盡管舊黨人多勢眾,還有萬曆皇帝的鼎力支持,但是由於東林黨們天生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點,能得到百姓的輿論支援,因此才會雖有驚而無險。


    為什麽東林黨對萬曆皇帝加征榷稅有如此大的反應,因為那就是在從他們的口袋裏搶錢。


    搞清楚這些關係之後,對東林黨的政治訴求就很容易理解了。


    當然,此時的東林黨遠不是十幾年後的那個禍國殃民的東林黨。


    東林黨中也不全都是漠視民生的偽君子。


    氣節一詞,還是能在現在的許多東林黨身上體現出來。


    而此時的東林黨與舊黨之間的鬥爭,也才剛剛開始,而鬥爭的導火索,不是別人,正是此刻坐一旁的李三才。


    高攀龍開口就要侯平談榷稅,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論道了。


    而是要侯平在同黨和敵人之間選擇一個立場。


    侯平隻覺得頭痛,雖然明知高攀龍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但是他還是決定按照自己的見解實話實說。


    “長者有問,晚生不敢不答,隻是晚生才疏學淺,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還請前輩見諒。”


    高攀龍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來,這是他的習慣,每當專心致致的時候,便都是這樣的一副姿態。


    “學生以為,當今陛下收取下令榷稅,雖然有殊多弊病,但是就當前朝政的局勢而言,顯然是功要大於過的。”


    高攀龍眼睛精光一閃,瞬間一聲怒喝:“你說什麽?如此坑民害民之法,也叫功大於過?”


    李三才也被侯平的這個迴答給弄懵了。


    在他想來,侯平身為百姓,自是知道民間疾苦的,而太監們為了收榷稅,常常逼得百姓家破人亡,侯平不可能不知道。


    他又無官身,不需要為了升官而違心的幫助皇帝歌功頌德,因此他能說出榷稅功大於過,簡直是不可思議。


    “順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老夫當年巡撫鳳陽各府,徐州由宦官陳增、儀真由宦官暨祿收商稅,揚州由宦官魯保征收鹽課,沿江由宦官邢隆征收蘆課稅,蔓延千裏。礦稅使任用奸徒,偽造印章,所到之處如追捕叛亂和逃亡者一樣公然搶奪,官吏與其理論,陳增便公然數次淩辱官吏。如此橫征暴斂,你竟然說這是功大於過?”


    由於高攀龍的怒喝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此時原本在其它課堂內讀書的學生們都紛紛放下課本,悄悄蹲在論道課堂的外麵偷聽。


    朱由校更是趴在窗戶上探出了個小腦袋往裏張望。


    侯平起身向高攀龍和李三才行了一禮道:“晚生事先已有聲明,隻談自己的看法,不論對錯,如果前輩認為晚輩的觀點能夠入耳,聽聽即可,若是認為晚輩的觀點不堪入耳,那便不說也罷。”


    高攀龍冷笑一聲:“你這是在將老夫的軍?哼,如此害民惡法,都能被你說出個功大於過來,老夫現在倒是想聽一聽,到底是怎麽個功大於過。”


    李三才也是一臉憤憤不平道:“侯平,今日你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老夫也是饒你不得。”


    侯平深吸一口氣:“既然兩們前輩有興趣聽,那晚生便將自己的看法說上一說,誠然,榷稅在收取的過程中,滋生了許多的惡行犯罪,但是比起榷稅的用途來,晚生以為,這些罪行,尚可在接受的範圍以內。”


    高攀龍譏諷道:“這個說法倒是新鮮,難道無辜百姓的死傷,還比不起當今陛下在後宮享樂重要?”


    麵對高攀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侯平的怒氣也終是忍不住了:“高老夫子,晚生敬你是前輩,但是身為當代大儒,說話可不能隻憑個人的好惡,凡事都得講證據,榷稅可能確實有一部分花在了後宮享用上麵,但是更多的,是補貼在了空虛的國庫之中,你們做為曾經的朝中重臣,不可能比我一個鄉野秀才知道的還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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