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言點一點頭,道:“皇上這會子精神好了許多,我去時正同皇後娘娘說話,看著氣色也好了些。”


    修齊道:“這便是大好的,過會子我同行止再去給父皇請安。”


    顧慎言問道:“你同著太傅去學那理政一幹事,怎麽這麽早便迴來了?”


    修齊忙道:“昨日一場雪,太傅的舊疾又是犯了,因著告了假,我便是也得了閑兒,想著同行止來研習春秋的。”


    顧慎言道:“太傅是病了,旁邊一幹人呢?”旁邊那些人多半不敢強留著修齊那裏,因著放他迴來。顧慎言隻當他貪頑了些,想了一想卻也知道他自己有些分寸,因著沒再多言。


    顧修齊覷了顧慎言一眼,又偷偷瞧了瞧行止,心裏總是不知哪裏不對勁。他目光不由落在一旁的東西,忍不住道:“王叔怎麽又拿了這麽多東西來?可是要折煞行止了。”他說完這話,又覺得自己偏是陰陽怪氣的,也忙止住了口風,又笑道,“王叔來瞧我們便是極好的,何必還拿那個。”


    顧慎言雖是皇帝的親生胞弟,隻是他出世卻是晚了些,因著年紀卻也是不很大,忍不住逗修齊道:“你若是喜歡,王叔便給你拉上一馬車來,不必眼紅我們行止的。”


    修齊聽了這話心裏覺得怪怪的,他忙瞧一瞧行止,又道:“王叔說哪裏的話,我哪裏想要那個,王叔萬萬不要曲解了我。”


    顧慎言瞧著他道:“大早上來引你們說笑,可是罪過罪過,這會子我也要迴去了,你們隻好好讀書便是。”說著宮人上來侍候其披上外氅,兩人送其去了,不在話下。


    第12章 第五章 驚浪驟起(2)


    修齊瞧了行止一會子,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行止瞧出來他的意思,隻是不知他是何意,隻笑道:“你的手爐可涼了?”


    修齊看著行止的手指通紅,不由一下子捂上去,關心道:“你也不加幾塊炭,手凍得這樣冰,寫字兒打顫了沒有?”


    行止抿了抿唇,默不作聲地將手抽出來,輕輕摸了摸修齊的手爐,笑道:“你這個還暖和些,你且先握著罷。”他笑一笑,迴首跪坐於榻上,“你的春秋可帶了來?”


    修齊怔怔地望了望自己的手指,猛地迴過神,從昆清那裏將書拿了來,坐到他旁邊去,微微沉默了一下子,忽然道:“行止,我很怕。”


    行止聽了他的話,沉默了一下子,復又抬起眼認真瞧著他道:“修齊,我陪著你。”


    修齊的心砰砰地跳動著,他望向行止,眼神裏充斥著各色複雜的情感,終究是說不明。打從兩人說了那些話,二人之間的氣氛總是怪怪的,他總是覺得一切都仿佛迴不去了。這短短數月,竟是這般難熬。他不想與行止這樣生分,他不想與行止總是那樣子若即若離。兩人之間仿佛僅僅是憑著一根細細的風箏線牽著,仿佛一□□獵獵地吹過來,兩人之間的這條線便會斷掉。


    他知道他不願意瞧見任何人同行止親近。每每瞧見,他的心總是像擱在一隻薄薄的鍋子裏焦煎似的,總是燙的他坐立難安。然而他究竟是沒有立場,不許行止去與旁人談笑,他們之間到底還是什麽呢?所言的好友,迴得去嗎?他每每瞧見他,總忍不住地想去同他親近,而他總會不動聲色地離開他。行止已經不喜歡他了,是不是?


    他想到這裏,心裏愈發地慌亂起來,忍不住朝著行止看去。


    行止仍是淺淺地朝著他笑著,眼波裏仿佛是盛滿了薄薄的春意。他瞧著他的笑意,心漸漸沉下來,他用力握了握書角,書中的字跡漸漸模糊開來,他忽然意識到什麽。


    他不能這樣止步不前了。他想要他。


    他隻有靠自己。


    重重的幃帳低垂,炭盆烈烈地在殿角上燒著,謹身殿裏頭熱的有一點炙人。殿裏頭瀰漫著濃鬱的藥氣,宮人皆是屏氣斂聲,四下一派安寂,隻能聽見炭火啪嗒的聲響。


    皇後稟退了宮人,自己一個人坐在榻邊兒上,輕輕為皇上掖了掖被子。皇上夢囈了幾聲,額上不由浸出細密的汗珠子來。她拿著擰幹的熱帕子為他一一拭了去,他漸漸睡得安穩了些。


    她坐在他的身側,仔細用目光輕柔地瞧過他的容顏。他們早就不是曾經年輕的模樣了,他的皺紋又添了幾道,鬢角的髮絲也已是有了星星點點的斑白。她卻是愛極了他的模樣。


    她的神思有一點恍惚,當年,她突然想起來當年的那些事情。


    大宣建朝經許年,因著高祖是平民出身,一路打下這天下來,為此立下祖宗家法,皇帝立妃隻許從平民女子中來,因此這層層的選秀必是少不得的。這條家法除了高祖體恤天下萬民,更是為了防這外戚幹政之事。她們蕭家打從高祖便是顯赫,立下戰功無數,因著鄭國公的身份便一代代世襲了下來。隻是憑著她這樣的身份如何也不能嫁給皇帝的了。


    她還記得當年皇帝在先帝前頭跪了多久,膝蓋一片青腫,他那額頭都浸出血珠子來。他終是得償所願地娶了她,立她為後,並且兌現他的諾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想到這裏她不由輕輕地翹起嘴角。這份天家的情意究竟是有多難得,恐怕隻有他們得知了。


    她漸漸迴神,輕輕摸了摸他的發,看到他額角上的傷疤又有些戰戰兢兢起來。那一年韃子在北邊兒作亂,為定民心他親自出征,其中兇險他對她卻是隻字未提。隻是她從弟弟口中才得知,他當年竟是受了重傷,幸得到高人醫治,鼓舞了士心,這才得以凱旋歸來。


    她的眼淚漸漸湧出來,在明黃色的床上落下深深的印記。這次,你又要離開我了嗎?


    她正神思不定,皇帝卻是醒了,輕輕握住她的手,啞著嗓子道:“你不要擔心。”


    她忙笑一笑,緊緊握住他的手:“皇上吉人天相,我不擔心。”


    他顫顫地道:“還說不擔心,瞧你這眼睛都腫的桃兒一般的了。”


    她微微垂下頭,道:“妾儀容不佳,教皇上取笑了。”


    他笑起來,“你的模樣我都見過,都好看得很。”他又咳了幾聲,“我們攜手走了這麽些年,我當真是知足了。隻是,現下想來,終是我對你不住。”


    她忙輕輕捂一捂他的口,柔聲道:“你這是什麽話,這麽多年,你說這話,當真是生分了。”


    他咳嗽著輕輕搖一搖頭,眼睛有一點濕:“我對不住你。”他又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你隻別恨我。我把該交代的都一一訴予慎言了,他做事謹慎小心,必能護得你們母子周全。”


    她聽了這話終是再受不住,眼淚緩緩流下來:“你隻別說這話。”


    他搖搖頭,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豈是人力可強的。我這一生,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祖宗,隻是想起來,隻是對不住你,你不要怨我。”


    她茫然地搖搖頭,輕輕抱住他,將他的頭輕輕貼在自己的胸口,溫柔地撫著他,聲音中仿佛帶些哽咽的意思:“你不要這樣說。我這一輩子能遇到你,是我不知修了幾世來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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