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你不信?也是,雜家今天和你初次見麵,雖說與你投緣,這話也確實有點交淺言深。不過既然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那雜家幹脆和你再說透徹些。


    似雜家這等殘缺之人,這立身之本靠的是什麽?靠的就是對聖上的忠心。若無這份忠心,那便是取死之道,定然不得善終。這一輩子,那怕有任何一件對聖上不忠的事被聖上知道,輕則進浣衣局、夜香所,重則直接杖斃了。


    雜家的風光權勢從何而來?那就是來自於聖上的信任。這份信任如何取得?那就是要時刻牢記為聖上分憂,對聖上忠心耿耿。如若不然,隻消聖上一句話,雜家便什麽都不是,一無所有,這權、財、勢頃刻間便是別人的了。所以你說,是這錢財重,要還是對聖上的忠心重要?


    而如此大的事,涉及數個州府增收繭絲,這種桑之事更要提前布置下去,不然明年沒有絲,便有工場織工,亦是無工可開。這樣的事要推行下去,這必然要有浙江布政使衙門的公文下去。你覺得,這樣的大事,會不傳到聖上耳中?


    隻要這事是雜家牽頭,他們可不管這增收繭絲是不是花銀錢買來的。說不定布政使司今日下文,明日便有奏章直送京中,彈劾雜家橫征暴斂,以致民不聊生了。


    所以,這事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雜家都不會瞞著聖上。隻是,雜家要把這綢貨直達南洋,少了其它人從中漁利的所增之利,其中的大部分獻給聖上,送進宮中。如此這般,便是有人拿此事興風作浪,雜家亦無所懼。”


    錢白衣這番話,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在剛才的短短時間裏,他已經將這裏裏外外的關節都想了通透,此刻一一說來,讓章旻青不得不服。


    太監的權力地位直接來自於皇帝,而皇帝也是他們最大的恃仗。


    錢白衣其實還有一些話沒說出來。此時朝中,皇帝和朝臣最大的較量,就是福王就藩的事。福王作為萬曆皇帝最喜愛的兒子,稱萬曆的心,是想把皇位傳給福王的。可這被朝臣抵製了幾十年,讓萬曆不得不最終做出妥協。


    可他雖然在皇位傳承上做了妥協,在福王就藩的規製上,就想為愛子爭取更多的利益,想讓自己這個心愛的兒子,將來的日子過得盡可能的舒適。隻是朝臣們在這件事上,又和萬曆頂起了牛,對萬曆開出的福王就藩的條件,就是不答應,這下,雙方又已經僵持了好幾年了。


    這事歸根到底,其實就是一個問題。那就是不管是宮中還是朝廷,全都沒錢。萬曆皇帝依靠礦監稅監收入宮內的銀錢,多數在三大征期間都拿出來了,如今內庫空虛。而朝廷戶部的收入,這麽多年來,就從來沒夠用過。拮據的時候,連京官們的俸祿都發不出,需要拖欠。


    這樣一來,福王就藩的事就一拖再拖的拖延下來。但這事涉及皇家,錢白衣他們這些太監們很明白,卻不會對章旻青這樣的外人說。而他覺得章旻青提的合作可行,也就是看到這事一條額外的財路,或許能為皇帝分憂。


    “既然公公把話說的這麽明白,公公的這個條件,文靖就做主代表陸家應下了。隻是在商言商,文靖希望能有所補償。文靖的要求也不難,隻要在寧波府的鎮海劃塊地,用於建造新的港口碼頭,此碼頭為我方南洋海貿專用碼頭,外人不得幹預。”


    章旻青知道,錢白衣把話說到這份上,他的四成的條件是必須得答應了。答應下這個條件,眼見的好處,就是在以後會少不少麻煩。隻要皇帝不吭聲,別的大臣上再多奏章也無用。


    “建新碼頭?可以,但安遠驛市泊司必須派人監管。市泊司原有的各項交易也可以放到新碼頭上去,特別是綢羅進出碼頭,必須要在市泊司報備。至於其它生意,雜家會告訴王明嘉,讓他睜隻眼閉隻眼。不過,你們也別做得太過分。”


    對於章旻青提到這個新要求,錢白衣一時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可沒有章旻青那種來自後世的貨運倉儲概念,隻是直覺告訴他,這事必定是有利可圖的。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他要有人在那裏看著。他口中的王明嘉,便是直接負責寧波市泊司諸項事物的市泊司提舉,相當於後世的海關關長。


    “建新港,其實也隻是覺得原有安遠驛的碼頭小了點,想要擴建,有諸多不便。今後貨物進出數量會逐年越來越大,以後超過閩地的月港也說不定,文靖隻是未雨綢繆罷了。”


    章旻青及時給錢白衣吃顆定心丸。雖然他沒把建新港的真正意圖說出來,但這個理由也算冠冕堂皇。


    事情談到這會,雙方總算是達成了一致。這個結果,章旻青不太滿意,但他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好在最後靈機一動,想到建新港這條,把損失補了一些迴來。


    “剛才你說,本想秋闈後再來,為何提前?遇到了什麽麻煩?”


    章旻青爽快的應下了錢白衣要求分四成紅利的要求,這讓錢白衣對章旻青的感官更好了。這時候,他想起章旻青前麵說的話,主動問起章旻青提前拜訪的原因。


    等章旻青說完他搞的沼氣工程,因為不被理解,而被誣為妖術,被人暗中算計,要取消他的秋闈資格的事,錢白衣也有些啞然。因為他也無法理解這個沼氣的事,若是旁人和他說這事,他也會認定這是妖術的。隻是看著章旻青那樣坦然的神情,又覺得章旻青應該不至於說謊,一時有些默然。


    “你說這事是東林那幫酸丁作祟,可據我所知,你們慈溪的縣令劉元白,他可也是出身東林,怎麽就點了你案首?”


    這是錢白衣第二個不明白的地方。作為兼管著浙江一省廠衛事務的他,對整個浙江官場上這些官員的大致來曆派係,自然是很清楚的,他有些疑惑的問道。


    “此事學生也是一頭霧水,緣由到底為何,學生實在是不知。但陳典試收到了書信,書信裏要他取消學生秋闈資格的事,卻是千真萬確的。亦或是學生師從錢湖先生?”


    章旻青拋出了第二種可能性,這個可能性也卻是有可能。


    “這就對了!這幫酸丁這些年來隻會黨爭。朝堂上居於頹勢便與外人鬥,居於優勢則自己人之間鬥,就沒個安分的時候。好了,這事雜家去和那陳汝學說說。不過,你剛才所言,最好都是實話。雜家會先讓人去龍山看看,若你搞得那什麽勞什子真是妖術,別說秋闈,雜家連你現有的功名也革了,而且,之前所議也就此作罷。”


    錢白衣看著章旻青,語氣森然的說道。


    “學生怎敢欺瞞公公?學生還要在省城呆些日子,公公隨時可以派人前往龍山實地察看。學生這便告辭。”


    聽了錢白衣這滿是威脅的話,章旻青反倒是對錢白衣印象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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