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科縣試的前四場沒有放在縣學學宮考,因為要考騎射,射箭、武技和氣力的考試都放在縣城東門外的校場上。於是,這武科的縣試也就成了縣裏百姓如逢節慶社戲般的盛會。


    整個縣裏大門小戶的人,隻要有閑暇的,都會匯聚在這校場四周看個熱鬧。二十五的一大早,各路商販們就在東門和校場之間開始了擺攤叫賣,各種小吃、瓜果、糖人、風車……,琳琅滿目。


    校場的點將台上,也紮起了一座蘆棚,縣令劉元白在辰時初刻就乘轎來到了這裏。縣教喻和教授們則和作保的廩生環立在點將台的四周,他們負責驗明各個考生的身份。


    武科考試不象文科,要防止夾帶。箭有沒有中靶,弓有沒有拉開,號石有沒有舉起來,這些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是想作弊也做不來。唯一要防止的,就是有人冒名替考。


    章旻青他們來得更早,在卯時初刻,日出天亮,剛開城門,他們就出城來到校場等候了。


    劉元白一到,便是開始唱名點卯,負責應卯的卻不是考生本人。縣教喻沒念到一個名字,被念到名字的考生就要上前,由作保的廩生確認無誤後,高聲喊“到”。


    這是防冒名替考最狠辣的措施,一旦被發現考生是冒名替考的,應卯的作保廩生,不但要被革去生員資格,還會被判罪流放。


    事實上,來參加武科考試的,基本上來自兩個地方,觀海衛和龍山所。隻有很少幾個,是當地一些習武世家的子弟,所以考生們相互間也都大體都認識。


    這種情況下,想要作弊也很難。象這樣的武科考試,除了寫策論大家沒數之外,箭術高低,氣力大小,大多數人都是知根知底。


    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敢來參加考試,這校場上的四場考試,都是有把握的。若是不幸被淘汰,那也是偶然性的發揮失誤造成的。


    武科考試不象文科,同樣的文章,有的考官讀了認為好,有的考官讀了認為差,評判之際,多數取決於考官的好惡。但武科所有的標準都是公開的,達到什麽標準是合格,達到什麽標準是優秀,全都一目了然。


    這才有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麽個說法。因為武科考試是有具體的量化指標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於是帶來的另一種結果,就是這校場的四場考試,成了考生炫技的場所。炫技的目的,是要給主考官留下一個好印象,以便在最後一場策論考試時,即便文章不好,也借著這個好印象網開一麵,放自己過關。


    當點到章旻青時,作保的廩生應到之後,教諭的名字卻沒念下去,而是招了招手,讓章旻青走到前麵來。


    “你上來,縣尊有話問你。”


    走上點將台,進了蘆棚,卻見劉元白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學生拜見老師。”


    章旻青躬身對劉元白行禮道,自從被劉元白點了縣試案首,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劉元白的學生了。


    “不必多禮。昨天求如先生來縣衙看望為師,說起了你。據求如先生所言,你的武藝也是相當出眾。為師問你,有沒有想過再奪一個案首?”


    劉元白這話雖然不無偏袒作弊的嫌疑,但章旻青覺得出了劉元白的關切之意。


    “學生昨天本應隨著求如先生一起去拜見老師的,卻因瑣事羈絆,未能成行。老師厚愛,隻是據學生所知,這次來考試的考生中,不乏武技佼佼者,學生不敢言必能奪魁。”


    正如之前所說,來考試的人,相互大多認識,手上有幾斤幾兩,也都知道個大概。加上臨場發揮的好壞,還真沒人敢說自己就能穩奪第一。


    章旻青先扯別的,就是一方麵分散點劉元白的注意力,讓後麵的婉拒不至於惹惱劉元白。


    “昨天沒來看我是應有之舉,要避嫌麽。我已經做了安排,四場五項比試,都將你排在了最後一位。你隻需要在四場五項比試中奪得三項頭名,嗯,至少也要兩項,我覺得再奪個案首就沒什麽問題。最後那場策論,以你的文才,他們這些人怕是難望你的項背的。”


    劉元白的話,讓章旻青心裏暗自撇嘴。避嫌?昨天不去縣衙是要避嫌。可你今天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招進這蘆棚就不需要避嫌了?


    可劉元白後麵的話,又讓他避無可避。劉元白這樣的特意安排,雖然不違規,但已經帶有作弊的色彩了。這時候章旻青再要拒絕,就是有點不識抬舉了。


    以章旻青這幾天臨時抱佛腳的練習,縣試中試他覺得問題應該不大。可他真沒想奪這個案首,因為他並不想在縣試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全部實力展現出來。


    在科場上,為求功名,什麽事都能發生,武科尤甚。因為在武科考場上,大家都要憑實力說話,一旦明知道自己實力不如人,而又想勝過別人,到時候場上不行,就難免會在場外搞些盤外招了。而最好的盤外招,就是想方設法的取消這個考生的考試資格。


    章旻青自己知道自己,來到這一世的這半年來,違規犯禁的事已經幹了不少了。象私縱罪犯、私造軍器、貪墨繳獲、私組民勇之類,任何一個罪名坐實,別說取消個考生資格,抄家滅族都有份了。


    這其中,有些事是很難瞞住有心人的,他的事情被沈國模看穿就是個最好的例證。當然,這也與沈國模一直住在他家有點關係。可整個龍山所這麽多戶軍戶,誰又能保證沒有第二個有心人呢?


    所以,章旻青並不想在本地做得太引人注目。到了省城杭州他可以高調,去了京城他也可以高調,他要考文武雙進士,本身很大的目的,就是為了揚名。


    隻是這個名不合適在本地揚,特別是武科考試,對手大多出自軍隊衛所係統的慈溪來揚這個名,就更不合適了。


    “學生自當盡力,以不辜負老師的關愛。那學生就先告退,下去準備去了。”


    不管怎麽說,既然無法拒絕,那就先答應下來,等會再見機行事吧。章旻青一麵應承著,一麵告辭出來。


    走出蘆棚,章旻青的臉色立刻就難看起來,他是真的有些不情願事情變成這個樣子。


    “呀,這不是龍山的青少爺麽?怎麽,挨了縣尊大人的訓斥了?你說你,好好當你的文試案首就好了,幹嘛還來我們武科找罪受啊啊?活該!”


    點將台下,此刻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看到章旻青從蘆棚出來陰沉著臉,有不少人都以為是章旻青遭到了縣尊老爺的訓斥。一聲陰陽怪氣的話,從人群中響起。


    章旻青循聲看過去,卻發現說話的人他認識,是觀海衛指揮使杜康成的小兒子杜季新。杜家和其它軍戶一樣,杜康成的襲職是大兒子的,他另外的三個兒子就要走武舉的路,在軍中某個一官半職。而杜家四個兒子中,就是這個小兒子最為勇武。


    “杜少爺,請口上留德!”


    章旻青懶得和他一般見識,淡淡的應了一句,舉步走開。


    “這小子,一定是文章不怎麽樣,自知文途走不通,打算迴來襲職呢。”


    “杜少爺甭生氣,反正這小子再怎麽蹦躂,也跳出去你們家杜老爺子的手掌心。”


    章旻青的身後,圍著杜季新的一幫人,七嘴八舌的奉承了杜季新,話語聲傳到章旻青耳中,他也隻能無奈的苦笑。這些人的話沒錯,如果他要襲職的話,除非武會試時能考個前三甲迴來,不然的話,就算憑進士身份升了官階,依然難逃在杜康成手下做下屬的命運。


    隻是章旻青現在,並沒有襲職的打算,也不願意去和他們費口舌。


    巳時正,校場上響起了一陣有節奏的鼓聲,這表示著考試開場。


    第一次是騎射,在校場點將台的正對麵,距離大約六十步的地方,間隔十步一個,擺著三個箭垛。點將台前,用兩根繩索攔出大約十步寬,長約百步的馳道。


    要求考生在這條馳道上,可馳馬三趟,射九箭。時間限定在一炷線香之間,也就是大約五分鍾的時間。三趟馳完或者線香熄滅,考生不得再射,以垛上著箭數記取成績。


    參加考試的考生順序上場,為了給主考劉元白留下深刻印象,各種花樣層出不窮。伏射、背射、仰射、立射、返身射、鐙裏藏身射等等各種射法應有盡有。每當有人中跺,四周的觀眾們便響起一陣歡唿。


    這些人花樣雖多,成績卻不怎麽好。及格的三箭倒是基本上都能射中,可考試過半的時候,最好成績也隻是五中。


    “青哥兒,要不等下我上去,把這些花樣全玩一遍?給你出口氣,看他們那嘚瑟樣?”


    幾人中,箭術也非常不錯的廖元奎看著那幾個觀海衛的子弟在那裏顯擺,異常的不忿。剛才在點將台下,杜季新他們對章旻青說的難聽話,他們也聽見了,隻是他們想要為章旻青出頭時,被章旻青的目光所製止。


    “花活有什麽好玩的?你們將來是要去從軍,又不是去賣藝,在戰場上,有機會玩這花樣嗎?不要意氣之爭,多中靶垛才是正理。”


    章旻青善意的規勸道。隻是他沒想到,很快,他自己卻陷入了一場意氣之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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