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章旻青例行的晨跑迴來,在院子裏打拳,收勢之後,抬頭卻看見求如先生沈國模正站在廊下看著他。看見章旻青抬頭,沈國模度著方步,施施然的走了過來。


    “章旻青,我有幾句話要問你,去你屋裏說吧。”


    沈國模對章旻青向他行禮,放佛視而不見,丟下這句話,徑直往章旻青的房間走。


    他的這個態度,讓章旻青有點摸不著頭腦,這老先生今天是吃了槍藥了?不過,轉念一想,沈國模既然有話要問,又沒有直接在院子裏說,想必他要問的事情,也並不想讓別人聽到。便也轉身跟在沈國模身後,進了屋。


    “據說,在前不久,有人在海上劫了一股走私的海賊,龍山鎮上,那個為孫家跑船的船頭也死在了那個劫案中,這事,是你幹的吧?”


    沈國模進了屋,盯著章旻青看了好一會,一開口就是一句讓章旻青聽得臉上變色的話。


    “先生何處此言,學生不明白先生在說什麽,什麽劫案?學生怎麽沒聽說過?”


    章旻青一麵強自鎮定的否認沈國模的話,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腦子裏卻在快速的思索,這麽隱秘的事,那裏漏了風?這沈國模是聽到了什麽還是他猜到了什麽?還有誰知道?要不要把這老先生滅口?


    “你現在不會想著怎麽殺我滅口吧?”


    沈國模依然緊盯著章旻青,又蹦出一句讓章旻青心跳的話。


    “先生這話好奇怪,學生為何要殺先生?是不是先生有什麽地方誤會了學生?”


    章旻青依然矢口否認,雖然他剛才確實有殺人滅口的念頭。


    “你的沼池確實是一大創舉,搭舍養豬,開塘養魚,也是前人未有之事。花在這些舉措上的錢,怕不是一個小數目吧?雖然聽說黃千戶把龍山所今年的柴薪錢都劃給了你,不過相比你花掉的錢,怕是杯水車薪。


    如今短短時日,你那豬舍養的豬,就已經超過五百口,但你的豬舍還在搭建,據我所知,僅這五百口豬,整個龍山一年也賣不掉,可你還要加大數量,所圖為何?特別是你搞這些所費錢款,並未見到你有借貸之舉,錢從何來?


    還有,在劫案發生前後,你府上的季家兄弟幾個和貴府的那個章添丁就失去了蹤影,他們去做什麽了?


    巧的是,前兩天我在龍山鎮上,卻看見了貴府的那個章添丁。他正在鎮上收購肉食菜蔬,其量遠超貴府所需。事後我迴來,卻發現他所購之物,並未運迴來。他把這些運去那裏了?更巧的是,一天以後,我去鎮上,再次看到了他在購買同樣的肉食菜蔬。


    再次,劫案之前,你與賀家兄弟他們幾乎每日必聚。然而,劫案之後,似乎你們之間就疏遠了許多,極少再聚在一起。可據我所知,你們兩家定有姻親,也未見你們有何反目的情由。這說明,你們這是在避嫌,避什麽嫌?


    前兩天,你又招迴來一家鐵匠,同船運來的,還有數千斤上好精鐵,你要打造什麽?以我觀之,定然不會是為龍山所打造軍器,如是,他們就該住在所裏,而不是住在所外。


    凡此種種,若那件劫案是你所為,一切皆順理成章。你的錢有了來路,你的人有了去路,你養豬養魚,將來的去處也有了著落,你為何要隱秘打造軍器,也有了解釋。你說我講的這些,對還是不對啊?”


    沈國模的這一番連珠炮似的推斷,聽得章旻青渾身冒汗。自以為隱秘非常的事,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裏,卻是處處破綻,滿是漏洞。


    “先生明鑒,慧眼如炬。學生要更正一點,並沒有什麽海上劫案。那隻是水師官兵和我等義勇,在海上的一次剿賊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章旻青非常清楚,瞞肯定是瞞不住了,至少是要瞞沈國模肯定是無法瞞了。他看到的這些,別的都能強行給個解釋,章添丁采購的事,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解釋的。


    而這事的根子,章旻青也很快就想明白出在了那裏。


    大菜花山島上的那些傷兵,是所裏的醫官柳子塵在醫治。可柳子塵有無法長時間不在所裏應卯,便由章添丁隔天來接送一次。而章添丁也就順便在鎮上采買一些島上缺乏的肉食菜蔬,順便帶迴島上。


    現在,章旻青隻有試探一下這沈國模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既然是在章旻青的房間裏閉門交流,而不是拂袖而去,更不是直接去報了官,想必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或者說,是沈國模另有想法。


    所以,章旻青首先否認的,就是沈國模的海上劫案的說法。剿賊,那是占據大義的正行,劫案那就成了匪類了。


    “與水師合作的剿賊?那為何不見捷報?”


    這章旻青嘴裏突然蹦出來的水師,讓沈國模也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是章旻青他們這幫人私下殺人越貨的黑吃黑,沒想到竟然是和水師聯手的。


    “孫家走私,本就是與錢塘水師合作,觀海臨山二衛上下其手的買賣,如何報捷?”


    章旻青心一橫,又爆出一個猛料,這句話震得沈國模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先生,實不相瞞,若非如此,以王癩痢那區區數百人的海賊,豈能在這片海上縱橫數年?其一,是他們養寇自重,其二便是他們可以從中漁利。這事,確實是我和定海水師的應叔父子聯手做的。接下去,我還要訓練水師義勇,徹底剿了王癩痢這股海賊。”


    看到震住了沈國模,章旻青繼續說道。


    “好,好,此乃為民除害之舉。不過,這事既然定海水師出手了,以他們的力量尚嫌不足,還用你訓練義勇?”


    聽到章旻青想要剿滅海賊,沈國模大聲叫好。隻是他不理解,這事為什麽還要訓練義勇去做。


    “因為我要接管這海貿之利。”


    章旻青的迴答,再次讓沈國模感覺大跌眼眶,剿賊的目的難道是想自己當這個海賊?


    “先生可知,海貿之利甚巨?然而,其利被層層把持瓜分,於國之利甚微。學生欲打碎此等格局,將其利歸之於朝廷。以定海水師人微官輕,不足以成其事。故學生要自組義勇,縱橫大洋,控海貿於海上,則其事可成。”


    章旻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自己的行為,套上了一個為國謀利的大義名分。同時,他也在沈國模麵前,露出了一點野心,以此來試探沈國模的態度。


    通過這段時間與沈國模的接觸交往,對沈國模的修身持正個人修養,他是極為讚許的。原本他以為沈國模到他這裏來,隻是因人之托,忠人之事。想著過段時間,他自己就會離開。


    可沒想到,這沈國模在看了他搞的沼氣係統之後,竟然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大有待在這裏不走了的模樣。這讓章旻青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要做的事,在這個時代,很多都是犯禁的事,身邊有這樣一個態度不明的人,難免做起事來,有些處處掣肘的感覺。今天,既然有些話被挑明了,章旻青就想徹底摸清沈國模心裏的想法。


    如果道不同,他不怕黃泉路上多個冤魂,若是能形成共識,他歡迎身邊多個可用之人。


    “既有此心,你還考什麽勞什子的科舉?私組義勇,本是犯禁之事,事不密,則禍延九族。就像老朽這樣的人,也難免會被禍及。你將來考上科舉,在朝為官,這海上的事,你這隻小狐狸你顧得過來嗎?”


    沒想到,沈國模接下來的話,又是大大出乎章旻青的意料。他驚訝的看著沈國模,希望在沈國模臉上的神色中,分辨這話是在釣魚,還是發自真心。


    “你不用用如此眼光看我。你也知道,老朽一向反對當下的八股取士,可知為何?我朝立國,迄今二百餘年了,八股所取之士,多不諳事務,不識稼桑。國朝積弊已久,然皇上久居深宮,不問民之疾苦,堂上袞袞諸公,盡皆有目如盲。地方之上,如你所言,相互勾結,上下其手,俱為一己之私。


    你之所為,雖犯禁,然其意為國。別人說這話,老夫未必信,然聽其言觀其行,觀你所為,老朽信之。‘天下猶能載,非道之大者也,蓋語道之大,有大於天地人也。’文如其人,你是欲以你之道,大於天地人乎?”


    沈國模引用了章旻青在縣試文章裏的一句話做結尾,但‘痼疾已久,不破不立。’才真正的說明了他的態度。


    “先生所讚,學生慚愧。學生隻是覺得,但凡朝中有事,無論正反,雙方俱是行口舌之爭。學生隻是想少些口舌,多些實事。但若有成,以事佐言,方能為人信服。而今,學生欲成其事,先生可願相助?”


    章旻青這話的意思很明確,用實事說話,不去和別人打嘴仗。同時,他正式的向沈國模發出了邀請。


    “好個以事佐言,老朽半生書齋,陽明先生說,知行合一。如今,就和你一起行一下。”


    沈國模捋著胡子笑起來,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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