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同墨跪坐在地,像小女孩似得將頭倚在徐直膝上。徐直有點厭煩,說道:“隨你了,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麽明知該養傷卻硬要跟在我身邊的原因,不要拖累我就成。”


    此時是夜晚,室內全靠燭火照明,不知是不是九行的錯覺,徐直在說了這句話後同墨的臉色有些發白。


    不巧,他與徐直對上眼,徐直就這麽看著他,他張口想說什麽,正好有人自門外大步流星的進來。


    “徐直,你還好麽?”這人,未戴麵具,麵容雖美如冠玉,但長年在眉宇間的陰戾破壞了一般人對這張臉皮的所有美好幻想。他衣著換了件,黑發微濕,顯然方才匆匆沐浴後救過來了。


    他的目光直落在徐直麵上,似是在確定她的安好,直到她裙邊的同墨起身,他才發現室內還有人。


    他瞥到角落裏還有一個身邊人。這些身邊人他總是覺得礙眼,以前以為徐直能夠掌控身邊人但如今看來徐直太過縱容以致這些人連個基本的保護功用都沒有。也對,幾乎都是貴族之後,哪懂得為主子想?


    他大馬金刀的坐在徐直另一側床沿看著她,直截了當的問:“孫時陽的徒弟找過麽……你怎麽這樣看我?”


    徐直表情微妙,收迴目光。“沒什麽……”隻是在想,攝魂鍾所攝出的話,似乎與人的作為反其道而行。明明聽見她死了才快意的轉醒過來,怎會在攝魂裏蹦出那句來?雖說周文武本身就充滿矛盾,但也不至於會說出完全背道而馳的話來。


    “總有師傅吧,師兄呢?都有在找麽?”周文武不死心的再問。


    她又看了他一眼,道:“孫時陽是自學成才,沒有師傅。我想,世上真有他的徒弟,恐怕早就名聲大噪,但世間百家名醫裏確無姓孫。”頓了下,又道:“周文武,現在你是在防堵我生機的所有可能性麽?你該可以放心了吧。”


    “你……”一絲惱怒湧現他麵上,卻被他硬生生的壓了下去。他抿起嘴問道:“你頭痛之症有幾年了?”


    “恩,十年?二十年?記不太清楚了。”


    他眸色轉暗,想著過去二十多年來,同在京師見到徐直的次數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卻沒有一迴看穿她有頭痛之症。


    是她掩飾的太好,還是他從未留意過?他安靜片刻,開了口:“徐直你去大魏吧。我在四方館問過那個老醫者了若然世上真有大羅神仙,那必是救人無數的大魏醫者。他說了,在大魏治頭痛的名醫不少,你早點去,早點治好,也就不用再受這頭痛之苦了。徐達貴為大魏皇後,不管你們姐妹情多淡,你必要逼她找出世間最好的醫者。”


    徐直聞言,水墨似的眼眸直直打量著他,一時之間她神色莫測。周文武誤會她的無言之意,諷刺的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可不會趁著此時於你去大魏……找徐達,我還怕迴不了西玄呢,但你須允我一事。”


    徐直哦了一聲,還是目不轉睛。“你說說看,我便聽聽看。”


    他定定的看著她。“徐直你須允我,你一定會迴西玄。不是骨灰,也不是屍體,而是活生生的迴來。”


    同墨跟九行同時垂下臉,掩飾臉上的古怪。


    這一次,徐直一聲哦拉了更久。她支著額,慢吞吞道:“有點亂,攪的我又頭痛。”


    “又頭痛?”周文武臉色陡變。


    她恩了一聲,忽然問道:“你看,我有哪點好,好到你盼我活生生迴來。”


    周文武微愣,直覺冷起臉迴答:“徐直你什麽都不好……也不是我盼你迴來,是西玄需要一個西玄徐直的人罷了。”


    徐直認真的聽著,而後認真的答著:“原來是這樣嗎……”


    周文武正要說什麽,忽聽的門外一連串女子嬌軟動人的聲音道:“藥來了,藥來了!”白華急急端著藥進來。“大姑娘,快點趁熱喝……你怎麽在這?”


    同墨伸手要接過,誰知一雙男人的手轉接了過去。


    他逕自攪動藥汁,白華想要拿迴來,卻見他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裏淺嚐。


    “喂,你以為你是陛下嗎……”白華瞪著眼。


    周文武本是垂著眼,聞言停止動作,而後緩緩抬起陰毒的黑眸盯著她。她立刻噤聲。


    他冷冷笑一聲。“原來你還被他喂過啊……徐直,讓一國之君喂,你有何感想?”


    徐直暗歎口氣,轉向周文武。“實不相瞞,記不住了。阿武,你既是我的後院人,那就來喂我吧。”周文武愛跟周文晟攀比是絕對的,但在這件事上……她還是有點搞不清,就是瑣碎小事而已,計較什麽啊?她隻想快些喝完藥,快些去地牢。


    周文武手裏一頓,聲音微的放軟道:“這藥不苦,你身邊人在裏頭放了糖,總算有那麽點細心了。”一匙藥汁遞到她的唇瓣間,在周文武的注視下,徐直毫不猶豫的喝下。


    隨即轉頭吐在地上。


    周文武臉色隧變,掌力幾乎捏碎了湯匙。


    徐直卻沒有理會他,她看著白華,問道:“白華,你又加了藥?”


    “大姑娘,這是你平常喝的藥啊……”


    “你再說一次。平常?”她臉上看似沒有表情,但親近她的人已知她不高興了。


    周文武這才明白徐直吐了藥不是因為是他喂,而是藥裏異常。他第一反應是徐直被下了毒,心頭駭然,就要一腳踹死她這個身邊人,哪知白華立刻跪在地上承認道:“大姑娘,我也是為了你好啊……你平常頭痛到睡不著,天都還沒有亮就醒了,禦醫都說了,多加他說的藥材,能夠一覺到天明,精神也好,果然你喝了藥真的好睡,那為什麽不加呢……”


    “我是不是也說過,我不會喝它,喝久了會讓我思考遲緩,還會上癮,我不願意。”


    “思考遲緩便遲緩吧,反正大姑娘聰明,再遲緩也不過是打迴一般人的樣子,有什麽關係?就算上癮了也好啊,大姑娘日日睡得好,難道不好嗎?”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一次又一次背著我加藥?”徐直麵上終於有了厭倦。這種事也要她點破,煩不煩。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了。”


    跪在地上的白華大驚,撲前抱住徐直衣裙下的長腿,大哭道:“大姑娘!大姑娘!我下次不敢了!不,再也沒有下次了!讓我留下吧!你不能沒有我,每天你都需我的……”


    徐直心煩意亂。“同墨!”


    同墨低著眼眉,上前要拉開白華。


    立在一旁的九行一直小幅度的變換站姿,想要用眼神跟同墨交流,看是要如何幫助白華脫身——以前他家犯事前他也是被丫頭隨從簇擁的少爺,每次地下人一出錯,就是互相合作哄他這個少爺到開心也就原諒他們了,隻要依樣畫葫蘆,他想白華還是可以留下的;但,他發現同墨就是不跟他對視,仿佛白華的下場與她無關。


    現在是怎樣……原來徐直的身邊人各自為政?


    “大姑娘!大姑娘!我以後再也不敢多事了,我隻是想讓你好過點……我是要伺候你一輩子的,我不想離開不想……”她痛哭失聲,全然失去先前的自信。


    周文武頭也沒抬,緩緩攪動著手裏濃稠的藥汁,聽著徐直如何治理手下人,聽到此時,他淡淡說到:“你擺出這種我見猶憐的樣子是要給誰看?底下人做錯了事,主子沒要你的命,你就該感激涕零了,現在不滾,是要讓人抬著你的屍體出去麽?”


    白華放聲大哭,死抱著不鬆手。


    徐直扶著額頭。“你閉嘴,我頭疼。”


    白華馬上閉上嘴,但她精致的小臉上布滿淚痕,眼眸如霧哭的一點也不難看,果然如周文武所說,一臉楚楚可憐貌。


    徐直向來對這方麵就是缺了根筋,她能夠由衷的讚歎寶元樓的腿燈具美,也能看出掌中鍾的美,這些物品背後充滿未知的奧妙,但對人,她第一眼從來注意的就不是美不美俊不俊,第二、第三眼皆然……除非有人提點……她看向周文武問道:“為什麽你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華楚楚可憐?因為你是男人?”


    周文武瞥了她一眼,隻道:“我勸你弄死她吧。今日你已與她有離心之意,她絕不會再忠心於你,女人最好的武器就在她臉上了,它日她抓準時機,隻需一口必會咬死你。”


    白華傻眼,隨即對他大吼大叫:“你胡說胡說!”聲音都破裂成碎了,又連忙對徐直啞聲說到:“大姑娘,大姑娘,你是明白我的,我絕對不會……”她見徐直被吵得閉上眼,狠狠咬住唇瓣,不敢再驚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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