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直在西玄地位固然崇高,但不把人放進眼裏,多少也是會召些仇恨的,因而她的身邊人處處替她圓滑過去,那些學士仿佛知道這點,也就擺擺手,笑著去看台上舞人了。


    徐直徑自對著顏三道;"你看著舞如何?"


    顏三在學士館不過兩年,早知道徐直個性就是有時直接問,而且從不問家常事,隻問學術上的事。他聞此言,迅速擺出學士專業的態度,審視著台上舞姿,連嘴細微處都不放過。過了一會兒,他微感疑惑地轉向徐直,客氣的問道;"這舞有什麽特別……"他頓住,滿麵錯愕地指著戴麵具的周文武。"他……他……"周文武就站在徐直身後,眯起眼看著他。


    徐直笑道;"就是它,我將你送我之物轉送給我的……後院人了。"顏三的瞳孔瞪得極大,一時無法縮迴。


    徐直結果白華攤開的圖紙,送到他麵前。"你看,這兩者刻有相同之處?"顏三勉強拉迴視線,低頭一看,已經不是驚愕兩字可以形容了。他猛地抬頭看向台上的舞人,不,正確來說,是他們身上的舞衣。


    徐直看著他,慢吞吞地調整口音說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白華呆住,等著相貌平常的顏三。


    就連站在稍遠處,本是看舞入了神的雲卿,聽到徐直的抄襲也忍不住側過頭看著她。


    這借花獻佛……也太快了吧?


    顏三愣了下,對上她炙熱的目光,但又忍不住越過她,抬眼對上那個更為火熱的男人眼神……麵具後的眼神是火熱的吧?他隻覺得全身上下被這樣的眼神燒灼得極疼。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她又重複一次。"你是南臨人吧?""不!"顏三立即反應過來,熱切地說道;"不對,徐學士,這不是南臨口音,還是有那麽點誤差,你要用這種口音入南臨,雖說不會被人察覺有異,但我們自己是不會這樣說的。 !


    徐直大喜,"對!英雄所見略同,這是我手下人自這班子人嘴裏學來的。顏三,你道那座墓跟這班子有沒有關係?"顏三頓時眼眸發光,就差沒有跟她擊掌以表激動了。他就是那個將骨器送給徐直的人,他遊曆四方多年,途中曾不慎落坑,才發現那是一座被歲月衝刷道不複原貌的殘墓,他因一時好奇,順手拿了尚且完整的骨麵具以及將墓牆模糊的壁畫記了下來,而之所以會好奇,正因沒有看過。


    他自認見多識廣,在他所有的見聞中並沒有鳥骨麵具以及這樣款式的衣裳,當他千裏來到西玄,聽聞徐直學識豐富,於是拎著這兩樣去求教。


    他所擅長的不在這上頭,但好奇心絕對是學士必備的最大武器。


    然後,他以為會被留在學士館供人研究,沒有想到徐直竟堂而皇之收入自己府裏,一點也不忌諱。


    都是墓裏的陪葬品好不好 !


    "臉上呢?都是如此妝容?"


    顏三一怔,又轉向台上的舞人,"哎,麵紋似鳳凰,與西玄有關?"他迴憶半刻,最終搖頭放棄。"那墓絕對是上百年起跳,壁上的畫早已模糊,僅能勉強辨認衣衫,臉是不可能看清的。我記得那墓是在姚國一帶,世代貧窮,人民為奴占多數,故而他們有姚奴之稱。身長巨高,依人的體形來看……那個不適合姚奴。"他指的是麵具,並且說明他懷疑墓主極有可能是遷移到姚國的外國人。


    顏三又往那個麵具人看去一眼。那個麵具人不甘站著,自行去席地坐下了,還自願自的拿起幾個杯子飲酒,他不由得暗讚一聲徐直這後院人選的不錯,雖是隨意盤腿坐著,但豪邁中帶著正統,若不是根深蒂固融入血中,是做不出這樣的身姿,隻怕又是一個"隕落"的西玄貴族……


    顏三心裏感慨著,不小心對上那男人的眼神。不對啊,那男人怎麽一直看著他?那眼神像嗜血的毒蛇啊!他渾身起了警覺,視野裏忽然瞥見徐直臉蛋上的細毛如此清晰,麵容如象牙毫無缺點,有時他都會錯認為徐直的先祖混有南臨血,才能如此像南臨女子……等一下,他心裏警鈴大作,終於意識到他與徐直挨得太近,難怪被人盯上。


    他嚐試著往後一些,與徐直拉開距離,這才覷到那男人的目光仿似不經意地移開。


    "徐直,你的男人真真愛你入骨了吧。"


    徐直看著他。


    顏三再補上一句;"你的男人,真可愛。"戴上陪葬物義無反顧,大男人哉。


    徐直沒有迴頭看周文武一眼,隻道;"西玄人的骨頭是不是太累了點?一會兒將一世燦爛刻在上頭,一會兒連愛意也能留在骨頭裏,這樣的骨頭刻意製成麵具,你道,是想展現什麽?""……"愛入骨隻是他胡言亂語,請別當真……徐直有時就是會把人的笑話無限延伸去設想。他失笑,而後輕聲說;"徐學士,此番是周文晟登基,而非二皇子周文武上位,這實在是太好了。"徐直嗯了一聲。


    他有慨歎道;"我雖隻在西玄兩年,但幾次學士實驗需要大場地時,二皇子還是會吩咐下去讓底下人鼎力相助,你可還記得去年有學士要嚐試爆破,需要場地嗎?"說起學士研究,那問徐直準沒錯。"我當時還去了。"能夠親眼目睹,即使熬夜也絕對要去 !


    "那你可記得,二皇子也親自去了?"


    徐直看著他,仔細迴想了一下。"有嗎?"要問她當時還有什麽學士提出修正律儀,她還能記得清楚,至於雜七雜八的人,記了也是浪費。


    顏三臉皮抽動一下。"那當下他就站在你身旁你沒發現嗎……你想走近引爆物看分明時,他還拉住你說了一句"徐直你想死麽。" 他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當時他瞠目結舌,學士的設計妥妥當當,完全不會有隨便爆炸的疑慮,那位二皇子真是怕死……既然怕死,有何必出現在這種地方?如果他記得沒錯,周文武是聽見有哪些學士要去現場後才跟著來,該不是怕有學士被炸死在西玄吧?


    無論如何,那時候西玄的二皇子如何想法都已經沒有答案了。顏三歎口氣道;"如今他"急病而去",實在不免讓人唏噓。"雖然兩兄弟裏周文晟坐上那位置對誰都好是顯而易見的,但心裏總是不免感喟著那皇位是多少人命鋪上去的。


    "二殿下中途曾有許多次可以轉身離開往皇位的路上,但他最終沒有離開,你可知為什麽嗎?因為他的個性。人的個性跟她將要走的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好比,顏學士,也許你不願意,但你將走的路會被你個性所牽動。"顏三一愣,好奇悶道;"那我是什麽個性?將會走上什麽路?""我不知道你個性。"徐直也不怕讓他難堪,直接把態度表明—我跟你隻存在學術上的交流,從未注意你的個性。


    顏三聞言,笑道;"是了,我差點把你當西玄神師,能夠看到我骨頭上刻了什麽。""顏學士是南臨人,也信神師?"


    "老實說,眼見為憑,我一點兒也不信骨頭上刻有一世燦爛這種玩意。""是啊,一個外國人怎會信?"徐直心思一直盤旋在陪葬物上,西玄二皇子可不可惜的話題純屬她隨口說的,她很快又陷入推論中。"姚國墓裏的陪葬品,極其適合西玄人,壁畫上的衣裳走了出來,臉上帶著鳳凰紋,有著西玄的特征,口音卻似南臨人,這真是有趣,全部都是似,不完全是,而是"似",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她眼瞳微縮,熟悉的頭痛又短暫地出現。


    沒人發現她的異常,以內她在思考力總能忘卻疼痛。她一直對天下有個大膽的假設,卻苦於沒有確鑿的證據……任何事物即使被有心掩蓋,遲早有那麽一天,被遺漏的縫隙裏將會流露出蛛絲馬跡來,她一直這麽認定著。


    好比說她這個徐直,如果有一天不見了,世上沒有她的痕跡,不會有人聽過她,後世也不會有她的存在,那……是誰有本事把她隱藏得如此徹底呢?


    她這麽陷入思考的時候,台上的舞人互相使了眼色,眼間出現血紅殺氣地看著台下的人。


    穿梭在藍天白雲間,猛地俯身下降,地麵是哪個淺淺地陰影隨著離地上越近益發地擴展開來。


    那是一隻巨鳥的影子。


    有一個人,站在影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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