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後,永徽五年

    大雍,中京。

    皇宮的惠安門外今天格外熱鬧,寶馬香車雲集。全國各地挑選出來的良家兒郎一大早就聚集在門外,等著領牌入宮候選。

    女主天下已進入第十個年頭,卻還是第二次大選侍君。舉國上下十六至二十五歲的良家弟子可自願向當地官府遞交名牒和畫像,以供挑選。

    轟轟烈烈折騰了三個多月,這才選出了一百零八名才貌出眾的年輕男子,稱為秀生,送至京城參加最終的殿選。

    雖然說隻要是良家兒郎都有資格參選,可是重重篩選到最後,能站在這惠安門下的男子,幾乎人人出身都非富即貴,鮮有低微人家。

    林十全背著手站在宮門上往下望,滿眼都是英俊年輕的麵孔。或俊雅溫文,或英挺軒昂,皆錦衣玉帶,舉止有度。

    那一張張年輕的麵孔飽吸了初夏清晨的陽光,發散著鮮活的飽滿的熱量。說笑寒暄之中,投向宮門的視線裏都有著掩飾不住的憧憬。

    高聳的紅牆和緊閉的烏青宮門後,有著他們向往的璀璨榮耀和滔天權利。那是他們不惜背井離鄉,千裏來京,放棄娶妻生子的正常生活,願以色侍人也想換取的東西。

    突然一聲嘹亮的驢叫,把這麽一團祥和優雅的氣氛咣當敲了個粉碎。

    隻見官道上,一頭黑驢正狼煙滾滾地狂奔而來,背上還馱著個牙白衣裳的男子。

    秀生們還沒迴過神,那黑驢就已竄到跟前,朝著人群一頭撞來。眾人驚唿後退,跌跌撞撞。

    眼看就要撞上,男子大喝一聲,健臂猛拽韁繩。驢子被拉得揚蹄立聲,堪堪停了下來。

    眾人鬆了一口氣。也不知誰先噗哧了一聲,繼而掀起了一陣哄笑。

    那遲到的年輕男子長腿一掃跳下驢背,身姿有著說不出的瀟灑利落。他不住朝眾人作揖賠禮,很是有幾分窘迫。

    “這個秀生也是不講究。”林十全身邊站著的小內侍也不禁嗤笑,“就算沒有馬車轎子可坐,好歹也騎個馬呀。怎麽想到騎驢來呢?真不知從哪處鄉野裏選出來的鄉巴佬。”

    正笑著,林十全輕飄飄地目光掃了過來,輕浮的尾音便被掐斷在了半空,一排腦袋都惶恐地埋了下去。

    “開門吧。”林十全把頭偏了一下,嗓音低沉沙啞中帶著一絲尖銳,像是一個豁了口的風箱。

    說完,他一擺手,在內侍們的簇擁下,走下了城樓。

    ***

    緊閉的外城門徐徐打開,宮人列隊而出,站在門口。秀生們依次上前,接受搜身。然後遞交名牌,核對籍貫姓名,才準許入內。

    林十全站在門內一側,冷眼掃視著那些秀生。

    他白淨的臉上,嘴角耷拉著,眼珠在陽光下如兩顆灰撲撲的玻璃珠,直勾勾地不轉動。秀生們都被他盯得心裏發毛,無人再敢說笑,老實地聽從內侍們指引。

    忽而一個清朗醇厚的嗓音傳來,引得林十全眼珠一轉。

    “瓊州,嚴徽,嚴子瑞。有勞公公。”

    先前那個騎驢剛來的年輕男子正把自己的名牌遞到內侍手中。

    近看此人,發覺他身量頗高,比身邊幾個秀生都要高出小半個腦袋,寬肩長腿,膚色金棕,縱使正躬身行禮,舉止裏也有一股難掩的幹練灑脫之態。

    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視線,年輕人側頭朝這邊望了一眼,眼神清澈,帶著好奇之色。看清了林十全身上服色,又立刻收迴了目光,恭敬地欠了欠身。

    林十全的瞳孔不受控製地收縮了一下,視線在男子俊朗分明的麵孔上定格了片刻。這目光仿佛一根針,戳得對方渾身肌肉繃緊了一下。

    一個小內侍一溜煙跑過來,朝林十全躬身說了兩句話。林十全略一點頭,轉身離去。

    他一離開,城門口的氣氛豁然輕鬆。

    嚴徽直起身,望著那個中年內侍的背影,耳邊聽到人議論。

    “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全公公,內務大總管?”

    “正是他!沒想到他會親自來。難道是先替陛下來看看?”

    “眼神好生滲人呀。”

    一個老內侍捏著嗓子道:“時辰已到,請諸位郎君進殿。”

    大夥兒安靜了下來,跟著引路的內侍而去,進了一處偏殿。

    選侍所在地為皇宮前西院,其實並不屬於皇宮範圍。先帝時這裏是用來安置尚未入宮的後妃的。女帝登基後,前西院則用來招待加班或值班的大臣。於是這裏也被人稱做前堂。

    如今為了這批秀生,外臣辦公所又搬迴了前東院。

    女帝體貼,著內務府撥錢把東西二院都粉刷修葺了一遍,置換了門窗家什。這麽重視,大家都說,陛下這次恐怕是要認真選幾個侍君了。

    女帝登基時曾選過一次侍君,規模小得可憐,不過幾個郎君入宮,後來還給陛下打發了一半出去。

    大婚至今已十載,女帝膝下隻有一個和東君所出的公主。

    大公主自出生就體弱多病,磕磕絆絆地養到三歲,好幾次重病垂危,讓女帝為女兒舉國求醫,至今也沒見什麽起色。

    宗室和群臣心裏都清楚,這大公主怕是養不大的。

    可大雍的江山不能後繼無人。女帝還是應該盡早再生育幾個皇子皇女,定下繼承人,穩定朝堂內外的民心為好。

    女帝生大公主時好生吃了一番苦,之後一直沒再有孕。宗室長老們催得急,她便將目光放在了宗室家的兒孫身上,也略相看過幾個不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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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眾人覺得女帝會選一個孩子過繼的時候,她卻突然重開宮門,大選侍君。

    女帝乃一國之主,她要選幾個男人伺候自己,天經地義之事。隻是這當口選侍君,倒有點想再努力一把,爭取親自開枝散葉的意思。

    女帝這一舉動,那些盼著兒孫被過繼的宗室成了一群被釣出水的魚,尷尬地晾在了半空中。

    *

    一邁進大殿,一股混著薄荷草清香的清冽涼氣撲麵而來,帶走了外麵日頭留下的暑氣。年輕人們精神一振,紛紛舒了一口氣,又說笑開來。

    一個幹瘦的中年內監走上了台子,重重咳了兩聲,目光犀利,不怒自威。

    眾人紛紛打了一個激靈,又全都老實安靜地站好了。

    那內侍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口道:“各位郎君,奴是前西院總管陳五順,受陛下之意,特迎諸位郎君進宮安置,兼教導宮禮,以備受選。內院乃是禁宮之地,不比諸位家中悠閑自在。還望各位謹遵宮規,和善相處,不要孳生事端。若是犯了錯,不論出身高低貴賤,一律皆按宮規處置!諸位通過層層選拔才能站在此處,機遇難得,還望珍惜。灑家在此先恭祝諸位公子得陛下青睞,平步青雲,富貴吉祥。”

    一番話兼顧警告提點和客套恭維,夾槍帶棒又給點甜頭,讓人聽著五味雜陳,一言難盡。秀生們麵麵相覷,眼神複雜。

    陳五順將眾人掃過一遍,略微滿意,開始吩咐手下點名。內侍們將所有的秀生按名冊分四列,點名依次進入後殿驗身。

    秀生們吃了個下馬威,連那些自持出身高貴的少年也收斂了許多。

    大家都是男子,沒有造作拿喬之態,迅速分好了隊列。被點了名的秀生由內侍帶走,如果通過驗身,直接進宮。若是沒有通過,則會從另外一道門被送走。

    “嚴徽,瓊州離島人士,年二十三。”

    嚴徽快步走上前:“嚴徽在此。”

    掌冊的內侍抬起眼皮子看他:“你就是嚴徽?”

    嚴徽覺得他問得多餘,卻還是耐心迴答:“正是在下。”

    那內侍又仔細看他。嚴徽照舊低頭垂目,姿態恭敬安分。

    內侍沒再多話,低頭在冊上勾了一下,立刻就有一個小內侍延嚴徽進後殿。

    後殿被分成數個房間,門都緊閉著。小內侍把嚴徽帶到一扇門前,敲了敲門。

    裏麵的人道:“進來吧。”

    領路的小內侍推開了門,嚴徽剛走進去,門就在身後關上了。門外一串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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