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要對他道出的話,隔了四個多月,經曆千裏奔波,終於說出來了。


    不待他反應,埋在他胸前的小臉抬起,緊閉的鳳眸掀開,白霜月早已淚流滿麵,卻勾唇笑了。“那晚在刀家的石園小亭,他們以為你對那三名女子下手,那是誤會,我一開始便知的。那些人不信你,可我信。”


    那柄銀劍像是猛地又刺入心口,傅長霄瞬間感到劇痛,那痛來得好急,當中且混入古怪滋味,好似滿腔的負氣、怒氣與傲氣,全給刺破,硬是教他圍堵住的心緒將起波濤。


    “你錯了。若非你那一劍,我早就挾走姓桂的那小丫頭。”他說得好冷酷,連五官亦是,冷淡得可以,瞳中的冰晶卻見消融。


    白霜月兀自流淚又兀自笑著。


    “你是教人誤解了,心裏不暢快,才幹脆想把惡行坐實。我知道你的……你向來孤傲,寧願由著旁人誤解,也絕不多費唇舌道明。我沒錯……我一直信你,沒錯……”她眉眸幽幽,蒼白臉色更襯得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晶瑩剔透。


    感覺他身軀明顯一震,她想笑的,唇兒卻扯出一個欲哭不哭的彎弧,淚珠靜溢,爬滿雙腮。


    “錯的是那一劍。我沒要同誰合圍你,我隻是……隻是不想你與義天大哥他們再起衝突、不想你受傷、不想你喝悶酒……我那晚本要告訴你,待天明,咱們一塊兒迴西塞、迴滄海之地,中原武林的風波,咱們不理了,我要跟著你,一輩子跟著你,在西塞高原上騎馬牧牛羊,我沒想傷你,可我、我……我竟然刺傷了你……”憶及那一劍,她唿息促急,寒顫不止的身子突然軟倒。


    傳長霄一驚,垂於身側的雙臂終於有所動作,忙抱住她下滑的身子。


    “我沒事……”白霜月苦笑,硬是撐持著。“我很好,沒事……”


    想她幾天前才受過風寒、高熱不退,甚至在他懷裏暈厥,這個飄雪的寒夜裏竟還藝高人膽大地攀下黑蒙蒙的崖底,傅長霄臉色驀地奇臭,彎身將她橫抱在懷。


    “霄……”她雙手環著他脖頸,額頰抵在他頸窩處。能彼此依偎,已不在乎自己將被帶往何處。


    在濃霧中疾行片刻後,她被放坐下來,掀睫,訝異地發現麵前是一池溫泉,而她就坐在泉邊的大石上。


    這兒的霧雖淡了些,但溫泉上生成縷縷薄煙,盤桓不去,使得周遭潤意更濃,若非兩旁山壁的凹縫裏插著五、六根熊熊燃燒的火把供以照明,這兒的氛圍定是更顯詭譎。


    “你身子好冰。”男人像是瞧出她的疑惑,淡淡丟下一句,仿佛如此便足夠說明一切。


    他是擔心她再著涼、發燒,才抱她來此,要她浸在溫泉裏暖暖身吧?白霜月鼻中又酸,忽地拉住他衣袖,咬咬唇,柔嗓略啞地問:“你沒話對我說嗎?”


    “說什麽?”他不答反問,霧氣與水氣模糊了表情。


    白霜月輕歎。“說你這四個多月究竟去了哪裏?說你們兩個‘天梟’怎會湊在一塊兒?說你的傷是否都痊愈了?說你是不是惱極我、恨極我,要如何罰我才能甘心……你可以對我說這些。”


    兩人間橫漫著短暫的沉默,傅長霄感覺到一隻泛涼小手從他袖底探入,怕他掉頭走掉般緊握他的掌。


    他由她抓著,卻未迴握,從受傷至今累積在體內的怒火,似乎也變得飄渺了。


    “離開刀家後,我先迴你我成婚的那處宅第,把劍取出,在宅中養傷數日。”


    白霜月道:“我也迴去那兒了,可你不在,整座宅子全找遍了,沒有你。”


    “我在。我一直沒對你說,當初建那處宅子時,曾設了幾道暗門,分別通往不同的暗室,我在暗室中療傷。”略頓,他唇再啟。“你來到時,我從暗室裏的洞眼窺見了。”


    “啊?”她揚睫,努力要瞧清他麵容,方寸波蕩難平。“你瞧見我,卻不見我……你身受重傷,我如何也尋你不著,跑了好多地方,可哪裏都沒有你,你知不知道我、我……”


    “我就要你痛。要你難受、憂心。”五指驀地反握住她的手,抓得好緊、好重,如同他話中的重量。“你有多痛,我便有多痛。”


    耳中如灌巨雷,轟地一響,嗡嗡嗚鳴。白霜月在霧中幽然一笑,體會這痛中的蜜味。


    無情且多情。


    多情卻又無情。


    她和他是如此相似的性情,向來清傲淡然,一旦傾心,情感卻如野火燎原般猛烈,亦希冀對方全然的付出。


    她誤傷他,傷的不僅肉體,那一劍亦刺傷他的情意,以為她沒將他放在心中首位,以為她辜負他。


    她再次歎息,音中似揉淡笑,道:“真的好痛。現下我明白了,你隻須避開不見我,便足以教我心如刀割、痛徹心肺,跟你挨的那一劍有得相比。”


    似思及那痛楚,她忽而打了寒顫,忍不住輕咳。


    傅長霄唿息陡紊,許多話欲同她道出,隻是一時間尋不到頭緒,幾句心底話便悶悶堵著。見她畏寒般發顫,他在石上坐下,將她抱至大腿上,竟動手開始解她腰帶與衣衫。


    “你、你……”


    “你身子好冰。”薄唇低吐,仍是一樣的話,粗糙十指更忙碌了。


    白霜月盡管臉紅心促,也沒要他停手的意圖,反而改守為攻,化被動為主動,扯他寬袍、拉他衣帶,直到露出那片精勁且結實的男性胸膛。


    然後,她的眼再也移不開了。


    氤氳迷蒙裏,鳳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著他左胸那小小劍傷,那殷紅痕跡雖小,卻重創他。


    她冷香的指尖小心翼翼觸著、撫著,怕把他碰疼一般。


    “你在我身上留了印記,我在你身上也留了印記,這下可公平了,很好啊……”她說“很好”,眼淚又垂。


    她心中清楚,他方才說自個兒避在暗室中取劍療傷,短短幾句說得好輕巧,整個過程定是艱險萬分。


    想他如此心高氣傲,當時又極惱她,她求刀義天幫忙為他止血,他竟掉頭就走,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教她焦急痛苦,這苦滋味她是徹底嚐過了,一顆心為他絞得好碎。


    傅長霄不語,隻緊緊望著她。


    見她流淚,他似又震了震,下一瞬,唇已襲近,卷掉她頰邊的濕潤,在她輕喟中覆上那點朱唇。


    衣衫一件件掉落在大石上,他摟著懷中柔潤的女體,吻不曾歇止,抱著她踏進溫泉池中。


    水麵僅及他的腰際,他唇與雙手全黏在她身上,迷情暈癲,心裏即便再有怨怒,於這一刻也全化作焚火,狂猛燃燒。


    “霄……”暖意急速湧來,白霜月甘願被吞噬,害怕兩人分離的寒冷,她用力攀緊他發燙的身軀。


    “霄……”她喚他,不住地喚他,在吻與吻間一遍遍低吟他的名,那喚聲帶著鼻音,她淚眼朦朧,是喜極而泣的珠淚。


    她不要他再放開。不要他又遠走。


    他因她,舍不得、狠不起。


    她卻也因他,傲不了、無法泰然瀟灑。


    她心裏有他,喜愛他、在乎他,更勝於自己。


    顧不得羞恥,也不在意傅隱秀是否躲在茫茫霧後窺伺,她就要她的男人在這兒與她野合,任由著最激切熱烈、洶湧奔騰的情意炸開,把兩具交纏的身軀炸成千片、萬片,炸成灰燼,分不出誰在誰的血肉裏。


    她要他……愛她。


    【第九章 海霧藏瀲瀲明月】


    這一夜,迴到心愛之人懷裏,白霜月魂思幽幽,與男人之間的種種浮現心頭。當那雙健臂從一池暖泉中抱起她,徐穩在夜霧中行走時,她感覺與他似乎迴到了西塞的草海野原。


    在野原上的那片小湖畔,她避在高地矮柳後取水淨身,而他則略帶蠻氣地抱高一身濕潤的她,怕她潔淨的足踩落,又要染泥。


    “我從來不知,原來山崖底的風景可以是這般模樣。”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姿態。溫池中一場旖旎歡愛後,男人抱她起身。此時,白霜月側躺在男人懷裏,腰間占有意味深濃地橫著一隻臂膀,他的腳趾又開始摩挲她的小腿肚和腳踝。


    壁上仍嵌進兩處火把,多少驅散了霧氣,教她約莫瞧出,他倆現下所在的地方是一處渾然天成的岩洞。洞不深,洞口頗大,他們躺在鋪著毛皮大毯的石地上,他像是怕她受寒了,一進洞便把她困在石壁和自個兒的胸膛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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