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江畢竟地處南方,氣候要比金國的京城濕熱許多,這會兒都已經是深秋了,荷風池中的殘荷不敗,端的也是一派秋意盎然的景象。


    荷風池中心延伸出了一個湖心亭,此時已經有人負手背對傅如歌站在其中了。


    傅如歌微微有些詫異,不願與人相爭,也並沒有應付詢問的心情,腳下頓了頓,還是決定繞過這個行宮中最美的地方,轉戰別處。


    “傅如歌。”湖心亭中的人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微微挑眉,趕在傅如歌走掉之前,轉身道,“為何避著我?”


    一身素色絲錦長袍,天青色的腰帶束出身長玉立的模樣,眉目清朗,目光純稚,麵無表情,不過十八九歲,還是少年風華。


    昨晚在街上“偶遇”的男子,今晨天不亮再次和她偶遇,這該算孽緣吧?


    傅如歌抿了抿嘴,原本很是自由舒展的好心情這會兒稍微差了一點,卻還是含笑道:“屈非。”


    屈非點了點頭,轉身從湖心亭走出來,踏上浮橋,步伐很穩,沒有一絲動搖,麵癱著一張臉,道:“我很開心。”


    傅如歌嘴角抽了抽,敢問少年,你頂著別人欠了你八百吊錢的表情,又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我很開心”這四個字,這樣真的合適嗎?


    屈非走近傅如歌,淡淡道:“我們日後可要同行了。你要重新認識一下我。”


    傅如歌眼中一閃而過一絲警惕,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小半步,笑道:“屈非也是二皇子殿下的人?是……近衛?”


    屈非撇撇嘴,一臉的不屑:“慕容逑身邊的近衛都是一群廢物,也隻能養著震懾一下普通人。你卻把我和他們相提並論?”


    這人真是……在別人的地盤還敢這麽大膽。


    傅如歌掃了一眼不幸經過此處的巡邏隊,不意外發現他們的臉色鐵青,但令人意外的是,這些侍衛麵上更明顯的,卻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就連經過荷風池的巡邏速度都加快了不少,那背影,不管怎麽看都透著一股子落荒而逃的感覺。


    有點意思。傅如歌忍住摸下巴的衝動,強裝矜持,轉頭看著屈非,眼中帶著好奇:“那你是什麽人呢?”


    屈非一身的傲氣難以掩飾,這樣的人斷然不可能是伺候慕容逑的仆從。而他又剛剛否定了近衛,難道屈非是謀臣?


    屈非對於能夠得到傅如歌全心全意的關注很是滿意,嘴角微微上挑,拉出一個笑的弧度,眼中一片平靜:“我是你的教習師父。”


    傅如歌立即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個天昏地暗,扶著屈非的手咳得肺都要吐出來了,半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屈非按耐著脾氣,等傅如歌滿眼含淚地抬起頭來,見她唿吸雖然略顯急促,卻要比之前好多了,才道:“你的素質太差了。”


    自作孽,不可活。


    看著屈非一臉的理所當然,傅如歌腦海中頓時冒出來這樣一句血淋淋的話,心情苦逼得難以言表,囁嚅半晌,憋出來一句:“我不需要……”


    “你需要。”屈非完全不給傅如歌辯駁的機會,一錘定音,“慕容逑已經答應了。”


    見傅如歌還想垂死掙紮,屈非不耐煩道:“你看你這個身體素質,別說殫精竭慮玩弄心計了,就是被別國的探子追著跑,你說你能跑多遠?”


    一針見血,直戳痛腳!


    傅如歌苦逼得一臉血,昨晚怎麽就沒有發現這小子這麽討人厭呢?還去撩撥人家,她究竟是沒吃藥還是吃錯藥了啊!


    長歎一聲,傅如歌勉強笑了笑,認命的同時,還不忘抗爭一把:“那麽,作為我的教習師父,一定很懂得因材施教循序漸進吧?”


    屈非眉眼中的傲慢簡直要發出光來了,緩緩點了點頭。


    見傅如歌神情實在太過忐忑,屈非難得安慰道:“放心,迴到明城之前,我不會讓你太難過。”


    臥槽!什麽叫“我不會讓你太難過?”傅如歌很驚悚。


    他們用過午膳就要離開了!不出意外,接下來的半個月都要在馬車中度過。難道說在接下來這樣艱苦樸素的半個月,屈非還想讓她“普通難過”?


    一想到這個可能,傅如歌臉都綠了。


    非說不可的話已經說完了,屈非不再理睬傅如歌的任何問題,自顧自問道:“你的身邊有沒有出現什麽奇怪的人?”


    傅如歌立即下意識搖頭,有也不告訴你,你誰啊?


    屈非的眉頭立即皺起來了,帶著傅如歌往湖心亭走去,邊教訓道:“你這樣不行,反駁的動作太快,輕易就被認定內心有鬼。”


    傅如歌點了點頭,反應過來屈非說了什麽,動作猛然頓住:“你到底……啊!”


    晨風輕輕吹過荷風池,帶起點點漣漪,正巧傅如歌氣唿唿地一腳踩上浮橋,另一隻腳剛剛抬起,身體平衡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浮橋順著漣漪微微晃動。


    傅如歌立即就被腳下晃動的感覺嚇了一跳,忙不失迭地退迴來。


    “平衡能力太差,膽子太小,應變性不夠。”屈非刻意落後傅如歌半步,看著傅如歌的背影,連連搖頭。


    有本事說風涼話,有本事提醒她啊!傅如歌內心很暴躁,麵上也帶出了些情緒:“你到底是誰?”


    屈非有些驚訝:“賞月或者戶蘭,他們誰都沒有告訴你?”這兩人也未免太不盡職了!


    引風昨夜迴到穿花苑的時候,確實有那麽半刻鍾看著她欲言又止的,但即使到傅如歌入睡,引風都沒有和傅如歌說些真正有用的話。


    戶蘭就更不用說了。


    小廝根本連耳房都進不去,傅如歌一迴到穿花苑,戶蘭就被迫和傅如歌分開了,兩人根本沒有機會私底下說什麽。


    “這樣不行。”屈非搖搖頭,對這兩人的表現很不滿意,上前扣著傅如歌的手腕,單手環著傅如歌的腰身,半是強製地帶著她上了浮橋,低聲道,“湖心亭不必擔心隔牆有耳。”


    傅如歌極不適應腳下漂浮的觸感,再加上整座浮橋做得精巧非常,卻連扶手都沒有,像她這樣下盤不穩的人走在上麵,隻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到荷風池中去。


    這究竟是誰設計的!簡直就是殺人越貨毀屍滅跡的必備場所啊!


    傅如歌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在後退不得的情況下,隻能喪權辱國地緊緊抓著屈非的手臂,往湖心亭走去。


    踏上湖心亭堅實的土地,傅如歌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掙開屈非,皺眉道:“你是誰?”問了好幾遍了啊,快點迴答!


    屈非保持著麵癱臉看著傅如歌:“屈非,淩霄閣大禹國分部情報總管。”


    也就是說,賞月和戶蘭到了大禹國,屈非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想起昨天晚上引風和戶蘭見到屈非的反應,傅如歌頓時懷疑起來。


    還懂得懷疑,看來沒被嚇傻。屈非微微勾起嘴角,傲然道:“不是誰都有資格知道我的身份的。”


    傅如歌嘴角抽了抽,孩子,傲嬌是種病,得治。


    暫時相信了屈非,傅如歌的語氣也柔和了不少,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紆尊降貴成為我的教習師父?”


    別告訴她一國的情報頭子很閑啊,傅如歌絕不接受如此侮辱自己智商的理由。


    屈非看著傅如歌,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而雙眼亮晶晶:“我很想知道,你身上有什麽力量,能讓四方勢力為你所牽動。”


    傅如歌一驚,斂眉道:“哪來的四方勢力?”


    金國、大禹國再加上淩霄閣,最多隻有三方勢力,多出來的那一個,是什麽東西?


    說到自己領域中的事情,屈非麵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睛亮了不少:“嚴格來說,金國和大禹國都不能算是一方勢力——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以國家來區分,確實是最簡單的了。”


    傅如歌眉頭微皺,狐疑道:“那你原本是怎麽區分的?”


    “按照勢力強弱。”屈非道,“北辰王的勢力、慕容逑的勢力、淩霄閣的勢力,還有一個勢力,我並未明確找到可能的幕後主使人,所以暫時把它稱為‘不明勢力’。”


    不明勢力……深吸一口氣,傅如歌道:“四方勢力被我牽動,也就是說,他們並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


    屈非想了想,在他得到的情報之中,四方勢力似乎都隻是想或多或少地利用傅如歌,以達到自己的目的,並未表現出要傅如歌性命的意思,就點了點頭:“嗯。”


    傅如歌輕笑道:“這樣的話,這些勢力的出現,對我來說並不是壞事。”


    亂世之中,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談情略顯奢侈,因此最可靠的反而是互相利用。


    對傅如歌而言,既然那四方勢力並不想傷她,若是能運用得當,這四方勢力反倒可以相互牽製,作為她保命的後手。


    屈非察言觀色的本事出神入化,見傅如歌神情微變,心中了然,傅如歌這是想明白、下決心,要投身於亂世了。


    “看你下定決心,我就放心了。”


    傅如歌隻是稍微走神了一會兒,迴過神來就聽見屈非說了這麽一句恐怖意味十足的話,頓時嚇得寒毛倒豎:“你你你……你放心什麽!我底子很差的!”


    屈非忍不住皺起眉頭,道:“既然知道自己的底子差,就閉嘴接受訓練。這種事很值得自豪嗎?”


    傅如歌深深覺得蛋疼,老娘是希望你多少考慮一下,她的這個身體素質,若是屈非調教得狠了,估計能直接暈過去。萬一休克怎麽辦?怎麽辦!


    可惜屈非沒有那麽多細膩的小心思,想了想,確定自己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頓時放心,道:“先走一步。”


    說罷,不等傅如歌反應,屈非一撩衣擺,單腳踏上湖心亭的欄杆,縱身踩著平靜的湖麵,往對岸飛去。


    屈非身形修長,這會兒穿雲展翅一般地掠過湖麵,踏水無痕,素色的倒影瀟灑翩遷,宛如一飛衝天的白鶴,能讓人看直了眼。


    欣賞完堪稱完美的體操表演,傅如歌心滿意足地轉身,也要離開湖心亭。


    但……站在浮橋之前,傅如歌心中的懊悔簡直能把她給淹沒了。她之前腦子是進水了嗎?竟然不會抓著屈非,讓他帶著自己過了浮橋再走?


    等她到達岸上之後,屈非想怎麽飛她都沒有意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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