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選秀自古都極為慎重。


    今次是當今聖上初登大寶的首次選秀,且宮中空虛並無一後宮,更是慎之又慎。


    幾百人的後選秀女,最終隻定下了十二人,可謂秀中之秀,優中之優,又少之又少了。


    不過當今聖上卻一點興趣都沒有。


    十二個秀女沒一個是他選的。在給選定的秀女定位時,他也毫無意見,隻說先帝剛去,喪期未過,不宜進喜。世人父母過世都要守孝三年,他的大婚也應定在三年後,所以,皇後之位也就先空著了。


    太後對此沒有異議。


    因此,新進宮的十二個秀女,最終得了如下定位。


    沒有大婚,秀女們隻擇了佳日吉時,按位份的高低先後入了宮。


    按太後的意思,十二位秀女。一個貴妃,兩個妃子,三個嬪,兩個婕妤,兩個美人,再有兩個彩女。


    太後的嫡親侄女王冰玉,自然得了最高的貴妃之位。兩個妃子,一個是方家的女兒方希宛,是為德妃,另一名是平民出身的女子,名喚駱青妹,以姿色最為出眾得封了麗妃。三個嬪,一個是太後的嫡親外甥女崔芸婷,冊了淑嬪;一個是田家的女兒田挽清,冊了佳嬪;再有一個是官家出身的女子,喚作蕭雨兒的,冊了晴嬪。兩個婕妤,一個是王家遠房女兒王冰妍,封了舒婕妤;一個是被田家關照過的民女李若蘭,被封了明婕妤。兩個美人,一個是方心怡的庶出女兒梁敏,號玉美人;一個是普通官家出身的女子,名程歡欣的,直接封了欣美人。最後兩個彩女,都是平民出身,一個喚董瑤,一個喚顧如梅。


    若大的後宮,因為這些妃子美人的一一抬入,一時熱鬧了起來。新入的宮人,一如千百年來的後宮演義,個個在初入宮時卯足了勁要討好皇帝,爭個萬千寵愛。可提上的勁兒卻在入宮一個月後,就差不多都歇了。


    因為十二個美人,無一例外的,除了最初入宮時的例行見駕外,之後就沒再見過聖上。


    再看看宮妃們都不能靠近的乾清宮,日日歌舞升平,俊美的伶人常伴天子左右。還有那個隔三差五就入宮過夜,號稱天下第一美男的翰林學士李超塵。


    對比那些男子,她們這些千嬌百媚的後宮女子,竟都成了擺設。


    原來傳聞新帝好男色,竟是真的!!


    美人們的心一下都涼了,涼透了。


    此結果自然又驚動了太後,於是在太後的強行授意下,小皇帝不得不妥協了。


    因為實在閑著無聊,又根本鬥不起來,新入宮的妃子們近來都形成了沒事就到禦花園來聚聚,聊個天解個悶的,一起打發打發時間。


    夏日已去,雖有秋老虎之說,可天終究不再這麽熱了。


    午後花園的閑坐也越發的清爽起來。


    “姐姐今晚真要進乾清宮了?”


    眾美人羨慕的大叫著。


    貴妃王冰玉今年隻有十四,並非眾女子中年紀最長的,可因位份最高,所以人人都得喊她一聲姐姐。


    “這是太後娘娘的意思,皇上也要聽的。”王冰玉得意的笑道。


    “姐姐有太後疼著,真好。”晴嬪一臉的豔羨。


    “妹妹是太後外甥女,太後娘娘以後定也會為妹妹說話的,等貴妃姐姐過後,下一個說不定就是妹妹了。”最美的麗妃對著下首的淑嬪低聲說道。


    麗妃是眾女中最美的,卻在知曉天子好男色後,第一個就涼了菜。她是江南書香出身,現今家中無人為官,所以隻算是平民出身。可自小飽讀詩書,又有當代西施的美名。本以為憑著這些資本,即便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太後作屏障,也能寵冠後宮。


    可是,現在她引為傲的這些資本,卻完全成了個笑話。


    斜眼撇過雖身著裙裝,卻依然顯得英氣不減的李若蘭。想起她走路時總是一手背身,腰杆挺直,一副書生學究姿態。聽說她常常在屋中穿上個男裝和宮女們玩兒。


    哼,真是不要臉,再怎麽裝得像個男人,也改變不了女兒身的事實。當今聖上又不是齊靈公,這麽打扮想要表現什麽?說是鄉紳家事,可還不是靠經商起的家,哼哼,如此不入流的出身,還妄想著往上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瞧瞧,也就隻有這般下等出身的人,才會想到這種上不得台麵的爛招。聽言太後娘娘聽說這事後,對這個明婕妤私下裏就很是不喜,甚至罵她是服妖,是霍亂朝綱的妹喜。


    麗妃想到這裏悶哼了一聲,不屑的迴轉過眼。


    李若蘭,或確切的說是楚凝霜才對,因自小習武的原因,五觀較常人靈敏。麗妃斜眼看她,及不屑的眼神,她都感受到了。心下自是氣憤極了,可是現在她身在宮中,位份上又差著麗妃不少,想要迴敬,都沒這個資格。壓著這股子氣無處發泄,周身的氣流一時亂了起來,眼見就要波及一旁的欣美人。


    立於她身後的宮女霜蘭突地不著痕跡的伸手抵上楚凝霜的胳膊,瞬間壓下了混亂的氣流。


    “婕妤可是渴了,來一杯梨花春如何?”


    楚凝霜被這一強行壓下內力,麵色頓時一白,忙輕咳了兩聲,暗自調了下氣息,道:“好的,上一杯吧。”


    霜蘭答應了一聲,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招手喚來一個小宮女,吩咐了一聲。小宮女低首退去,片刻後雙手送上了一盞梨花春。


    霜蘭接過,又自另取了一個雕蘭花琉璃杯,斟了半杯才雙手敬於楚凝霜。


    甘冽醇甜的梨花酒香,一時飄過亭子,端坐於楚凝霜下首的欣美人不免吃笑:“都說姐姐爽利如男兒,就連這解渴之物都不同於尋常,隻要酒香,不著花茶。”


    楚凝霜心下一凜,還不及答話,上首又是噗呲一笑:“這裏是宮中,天下最是講究規矩的地方,明妹妹要真是爽利,喜好酒香,就不要癡癡參加選秀跑到這宮裏來,免得自個悶死了還要帶累咱眾姐妹。”


    抬首望去,卻是坐於次坐的德妃。


    她雖和太後隔了兩層親戚,不比貴妃及淑嬪得太後眼,卻是宮中女官第一人方姑姑的嫡親侄女,比之方姑姑名義上的女兒玉美人還受龐愛,宮裏宮外沒人敢小瞧於她。


    所以德妃這一出聲,其餘人立時都閉了嘴,麗妃更是眉心上挑,第一次覺得這一向令人討厭的德妃,有時說出的話也挺好聽的。


    一時花亭下像是罩上了一層冷意,好似深秋提前到來。


    楚凝霜但覺要暴起,本以為好不容易入得宮來,可以尋機接近皇上,即便不得聖寵,也要占了一個份兒,待尋得便利,悄悄給天子種下了蠱蟲,還怕控製不了這小小的天子,當今天下拿不下來?


    到時世人,誰還敢小瞧於她?


    可是入得宮來隻短短一個月,她就發覺這宮中看著嬌滴滴一眾女子,卻一個個嘴巴比誰都厲害,說出的話兒如同一把把銳利無比的刀子,不但刀刀刺得人鮮血直流,還能讓你無從迴嘴。


    她出身高貴,又根骨不錯,極得父親的喜愛,自小就被嬌縱慣了。這麽多年來,就算後來楚家被滿門抄斬,雲天門滅門,她被迫亡命天涯居無定所。可每每遇事,也隻有她罵別人的份,別人極少能迴上她一句半句。所以,活了十七年,她一直都是驕傲的,以為自己得天獨厚,非凡無比,這世上就沒人比得上她。


    可自從入了這宮,她猛然發現,這些跟她稱姐道妹的同期秀女,就沒一人正眼看過她,就連位份比她低的幾個美人彩女,也都隻是對她表麵的客氣,但凡她說話大聲點,或是出聲嗬斥了幾句,人家照樣能轉身就走,還不給她行禮,她卻拿別人沒有任何辦法。這一件件的明嘲暗諷,她敏銳的五官都一一感受在身,要不是有武藝高上她幾倍的霜蘭時時強壓著她,隻怕她早就武力暴起,劈死這些自鳴得意之人。


    此時一亭人正自無語,楚凝霜體內真氣又似要暴起,氣氛難耐不明時,突聽一聲輕歎,一個嬌柔柔的聲音打破了沉悶:“酒香其實也是極好的,我也甚是喜歡。古人不是有雲:琉璃鍾,琥珀濃,小槽滴酒真珠紅。瞧瞧這般美好的酒色為什麽不喜歡呢。”


    這話一說完,亭中立時陷入另一種沉默中。


    看去,這說話柔柔弱弱之人,竟然是連麗妃都要討好的淑嬪。


    楚凝霜一時又愣住了,瞬間暴起的氣流未用霜蘭再去強壓,就自己收斂下去。她聽不明淑嬪這話中的意思,見眾人一時間都愣愣的望向淑嬪,沒有再明裏暗裏嘲弄她,就自以為一向表現得與世無爭的淑嬪破天荒的幫她說了話。所以一時心喜,望向淑嬪的麵上充滿了可笑的喜慶之色。


    半文盲的楚凝霜聽不懂,所以兀自喜悅。可在坐的眾女子不同,這些真正經過精挑細選上來的秀女,就算不是飽讀詩書,也是在詩書中混過不少日子,這句詩出自哪裏又是何人所寫,大家都心知肚明。


    詩鬼李賀一心向死的詩句,淑嬪突然這麽吟來,是要做何?


    是嘲弄這個不入流的明婕妤隻有死路一條,還是在自諷作為女子入了這個深宮,卻要麵對一個隻好男色的天子,連爭寵都成了笑話,隻有等死這一路可走了?


    如同李賀的英年早逝,她們這些深宮眾女隻是紅顏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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