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眨個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鎮國公府,位於京城的東新大街上,與程府所在的定府大街隔著一整個皇城,路程不是一般的遠。


    因程夫人前兩日著了熱感身體不適,這一日就沒陪著一起去鎮國公府,而程大少爺有公務在身,程大小姐又已出嫁,所以這次程府小姐們的出行隻有二少爺和三少爺陪同護送。


    兩位程少爺是騎馬陪同的,四位小姐則分坐了兩輛馬車。


    石家的表少爺石琅,卻是一大早就有事告罪外出了。


    因隔得遠,這日程府的少爺和小姐們都出了早門。可到底是太遠了,等到了鎮國公府,已是巳時三刻,不算早也不算晚的時間。


    到了鎮國公府,兩位少爺徑直去拜會了鎮國公,小姐的馬車則自西角門進了府,然後東拐西繞走了好一陣子,才在一座垂花門前停下,四位小姐帶著丫鬟下了車,立時就有十幾個精壯的仆婦,抬著兩乘青幔轎子上前。


    柳雙離是丫鬟,沒資格坐轎子,隻能隨著桃紅柳綠,跟在石瓊的轎子旁步行。


    如此,足足又走了一刻多鍾,直至柳雙離對一路所見的極盡富麗堂皇的屋脊梁棟都看得麻木了,她們才在一院門前停下。


    一個身材高挑年長的大丫鬟,帶著幾個小丫頭在門前等著。四位小姐下了轎,領頭的大丫鬟便領著小丫頭上前屈膝行禮,笑道:“表小姐們可算來了,老夫人剛還問起,說程府的表小姐們怎麽還沒到,著急的讓奴婢出來問問,可巧就到了。表小姐們快請,夫人和小姐們都在裏頭等著呢。”


    說是著急客氣,可她們人已到了院門外,也有人往裏通報了,裏頭的夫人小姐們卻沒一人出來迎接的。


    四位小姐隻能領著各自的隨身的丫鬟,跟隨著這鎮國公府的大丫鬟進了門,一路過了穿堂,來到正花廳,再轉過屏風,這才見到了一屋子的夫人和小姐。


    都是端端正正的坐在炕椅上,見著她們進來,也隻有幾個坐在末位的小姐站起身來相迎。


    先是一番叩首行禮問了好,又互相作了介紹,然後再一一賜了坐。


    坐在首位的鎮國公老夫人露出歡喜的笑容,卻隻向著鏑出的程二小姐招手:“穎兒過來,讓外祖母瞧瞧個子長了沒有。”


    程夢穎聽喚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快步的走到鎮國老夫人的麵前,伏在膝下,嬌嬌的喊了一聲:“外祖母。”


    老夫人歡喜著一把抱過程夢穎:“多久沒見了,我的穎兒是越發漂亮了。”


    祖孫兩個一番親妮,問起程夫人的病情,知道沒什麽大礙,放下了心來,又互道著別來之情,一時間把另三個剛來的小姐給丟到了一邊。


    兩個庶出的程小姐,因自小就被嫡母忽視,早對此情此景習以為常,被人忽略,也沒什麽表情和感觸,乖乖坐在下邊,自動當起背景來。


    隻石瓊不同,她是嫡出,石家同輩中又隻她一個女兒,從小就被寵壞了,長這麽大從沒被人這麽忽視過,來京後性子雖收斂了不小,卻終究是高傲的性兒,見人家自介紹後就全當她不存在般的,耐著性子坐了一會後,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起來,伸長著脖子左看看右看看,不悅的神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坐在下首最前位的鎮國公夫人見此,打起圈場來,向石瓊問起了西安的風土人情。


    石瓊迴說了兩句,就有幾位夫人小姐來了興趣,加入了尋問中。


    “不是說石家表妹身邊還帶著一個俠女當丫鬟嗎,不知是哪一位?”一位夫人笑問。


    石瓊一聽這話,嘴角就不由的抽動,她來京一是為了追情郎,二也是為了討巧顯身份。可每迴人家說起她,都隻說到她會武,表麵讚著是俠女風範,一開始她聽還高興,可聽多了她再笨也知道別人言下之意,隻當她是個會耍三兩下花拳繡腳,粗魯無能的大小姐,骨子裏根本就看不起她。


    大周建國已一百多年,雖則開國太祖是江湖出身,可這麽多年下來,早脫了開國之初的尚武之風。如今無論大族世家,還是勳貴公侯,得勢的多是文人雅士,崇尚的也是武文弄墨。習武,好說是強身健體,瀟灑自如,說不好那就是野蠻粗魯,再甚那就是以武範禁,是大不敬之罪了。


    此刻眾人說要看俠女,那能是看什麽?


    就算再不高興,石瓊還是把柳雙離指了出來。


    柳雙離被點了名,自是要站出來給在坐的夫人小姐行禮觀看。


    心下再無奈也要禮數周全。


    石瓊的不高興明顯的寫在臉上,柳雙離的不高興卻完全的壓在心裏,表麵上卻是一派的淡定從容。


    如此的落落大方,自是讓一眾夫人小姐看得興奮不已,不兩句就有人要求柳雙離當眾演練武藝觀看。


    柳雙離無法拒絕,可她不想拿師門的武學給人戲耍,隻向府中借了一把封口的長劍,撿了當初她一個人流浪時,在街邊看到的一些雜耍技藝胡亂武弄開來。


    因她本身武藝就不凡,在座的夫人小姐又是全不懂行的,這包括學過武隻學了表皮的石瓊大小姐。所以,柳雙離演練得再沒套路,隻要招數連著沒有斷開,就完全無事,沒人看出什麽問題來。


    一番雜耍表演,不看什麽,圖的就是一個新鮮熱鬧,武的人隨便,看的人新奇,倒也兩廂無事。


    待柳雙離耍玩,鎮國公府請的客也都到齊了。


    有人聽說石瓊也會武藝,就不客氣的出言讓石瓊也演上一出,甚至嬉笑著讓石瓊和她的丫頭來個對打。


    直氣得石瓊牙關緊咬,要不是她身體一向健康,氣血充足,早受不住仰倒在地了。而鎮國公老夫人的親外孫女程夢穎卻自始至終都隻是笑著旁觀,沒有多說一句話。


    柳雙離細看向起頭出言要石瓊演練的女子,見是一位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婦,頭戴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頸項上戴著鏤花金項圈,裙上係著鳳形宮絛和蝴蝶玉佩,身穿大紅紋綿長衣,外罩一件淺金綃紗半袖,亮麗又嬌豔,好不華貴富麗,下頭是雪娟素裙,卻又在上罩了條繡著烏葉朱蕊的芙蓉紗裙,明豔不可方物。


    少婦身形窈窕,嘴角含笑,眉眼上彎,傲氣天然,真真不可一世。


    她雖坐在下首後邊,可同坐中的夫人小姐們,卻沒一個有她明豔,有她高貴,有她的氣勢。雖她年少,可在坐中的長輩,包括鎮國公老夫人和夫人,都似在看著她的臉色行事說話,隱隱有以她為首之態。


    “表小姐剛至京城不久,水土不服,一時身體不適,也是情理之中。”半晌出言解釋的,卻是一直默不作聲的一位客座夫人。


    “江湖俠女不都是走南闖北的嗎,怎麽還有水土不服一說。”戲弄的話語巧笑依然。


    有人立時吃吃笑道:“許是京中與外省比變化太大,表小姐身體再好,也一時理不過來吧。”


    這話一出,廳中吃笑不斷,石瓊肩膀抖了又抖,臉色發青,整個人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公主許是有所不知,”又一客座夫人笑著說道,“想咱這京中什麽樣的人兒沒有,什麽樣的人兒不會來,即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就什麽樣的情況都能出現。就說前兒我大閨女他夫家的五叔,好不容易辦完了差事迴京,帶迴了幾個會耍槍劍的丫頭媳婦。聽說都是長期幫她五叔在外辦事兒打探消息的,身體一向都好,可前兒一迴到府中,就病倒了兩個。要說到了咱京中,人都想好的,卻不定是身體好與不好的問題了。”


    說完廳中又是好一陣的玩笑,在座的多是聰明人,什麽樣的話聽不出來,此時人人都掩著笑,麵色古怪的望著石瓊,再沒一人出聲替她說話了。


    柳雙離自武完後,就低垂著頭站在一邊角落,聽著這話再細看向這倨傲的少婦,她立時知道這人是誰了。


    在這鎮國公府中,能被叫作公主的,也就隻有上月才剛嫁過來,王太後親出的二公主,秦思揚的二姐,剛被賜封為長樂公主的秦思華了。


    隻見秦思華樂得掩嘴大笑,眼角彎得更甚,瞅著那夫人笑問道:“夫人大女兒的夫家可不就是建寧侯府,她五叔可就是那葉知秋?”


    “公主所說不錯,可不正是那任著巡按使的葉五。”


    柳雙離聽言眉眼一跳,忙豎起耳朵,想聽多點建寧侯府還有葉知秋更多的事,可不想秦思華對此卻興趣缺缺,隻和這夫人隨口聊了幾句家常,就岔開了話題,反是聊起幾日前陳二公子被撞死這事來。


    對於陳二公子被撞死這事,在座的夫人小姐即心驚又好奇,聊著的也多是外間的傳聞,建寧侯府三房四公子的證詞也被拿來細說了一說,卻均沒有定論。


    眾人又閑聊了一陣,除了石瓊初來時對江湖俠女好奇了一陣,又看過了柳雙離的演練,笑話了一番,讓石瓊臉青氣惱之後,就再沒人對什麽俠女有興趣了。


    石瓊已知自己被人瞧不上,沒人理她,她也隻能鐵青著臉低著頭,與程府兩個庶出的小姐一般,悶坐無語。


    隻至鎮國公老夫人說隻坐著無趣,讓夫人小姐們自去園子賞花玩樂,眾人才紛紛起身告退,自有主家的夫人小姐帶著,四散尋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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