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看,”柳雙離指了指天道,“雖然現在日頭還亮,可時辰卻也不早了,你也知道,過不得半個時辰,府裏就要開飯了,而我跟石小姐說好的,晚飯前一定會迴府的。”


    男子再度怔住,似有些驚慌,麵上卻依然努力擺著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正聲迴道:“這位兄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柳雙離眨巴雙眼,使力忍著笑意,看著眼前還在裝模作樣的男子。這正是適才先蹲在街角,後又去吃煎餅的男子。可能是因為吃煎餅口渴了,這才又跑來喝涼茶的吧。


    “大哥別說笑了,你都知道的。”柳雙離也不打哈哈,直接說道,“我是石小姐在來京路上收的人,又是在道上混過的,跟著石公子和小姐貿然入了禦史府,自然讓人不放心。你們奉命盯著我,也是情理之中,我能理解,所以一直都作不知你們的盯梢。隻是今兒,不知大哥剛剛有沒聽到?”


    柳雙離說到這裏,男子也無法再裝了,臉色有些難看的迴道:“沒有,我剛剛什麽都沒聽到。姑娘能明白小的是職責在身,不怪就好,就好,嗬嗬!”


    “大哥真的沒聽到?”


    柳雙離似有不信的又眨了眨眼,男子見此忙又連連拜下,隻說沒有,真的沒有。


    柳雙離笑了笑,想想也是,她和淩風出到酒家門口時,注意到了盯梢人的靠近,故意提高聲音的客氣。可說到田府時,淩風卻本性發作的壓低了聲。這般的聲音,旁人自然難以聽到。


    “剛剛淩大哥才跟我說到,他無意中得到的消息,桃紅姐姐的姨父,很可能是在田侍郎府上做事。”


    男子這迴不是愣了,而是驚了,大大的驚了。


    田侍郎,這京裏還有哪個田侍郎?雖都是在官家府上為奴,他家大人右都禦史還是正二品,田侍郎才正三品。


    可品是高了,實權也是有的,往昔兩家的大人也是可以各看不管各的。


    可現如今哪能是往昔,現今的禦史府豈能跟這侍郎府比!


    因為那可是田侍郎府啊!


    這田侍郎是何人?


    正是工部左侍郎田衡。


    工部左侍郎田衡又是誰?原刑部尚書,內閣首輔的二公子;原工部尚書,內閣四把手的嫡親弟弟。但兩個就算了,再怎麽說,先內閣首輔田大人,早在十年前就過逝了。原工部尚書,田大公子,也在六年前就因病過世了。


    如今的刑部左侍郎田衡,接了父兄的班,領著內閣大學士的職,同時也是田家的家主。但在田家最能說得上話的,卻是他的親侄子,他逝去大哥原工部尚書的大兒子,兵部員外郎田南顧。


    這田南顧的母親,正是王太後的親舅表妹,後宮正四品司儀方心怡;他娶的妻子,也正是王太後的親侄女。


    而家主田侍郎田衡,兩個嫡親女兒,一個嫁的是內閣首輔太子太師胡燕嵩的大公子,另一個嫁的正是王太後娘家的親侄子。


    方田王三家,雖都未有世襲的封爵傍身,卻是京中最炙手可熱,最有權勢的家族。現如今這三家親連著親,帶連著帶,可謂一榮具榮,一損皆損,真真是天下無人敢惹。


    說實在話,他主家右都禦史程府,在京中能被人看重,卻不是程大人領著正二品的禦史職位,這個官位說有實權,卻到底是個言官,總被正經的官員排擠。他程府能被看重,隻是因為著程夫人的出身,是王太後的親家鎮國公府。


    京中人人皆知,程方英程大人,是因為娶到了鎮國公的小姐,才得以提上禦史之職。


    男子驚了好半天,才迴過神來,呆呆的看著柳雙離道:“楊兄弟請說,想讓我做什麽?”


    “也不是多麻煩的事,”柳雙離笑著,自懷中摸出一串銅板遞給男子,“如果大哥不忙,請幫我去田侍郎府打聽打聽,他們府上是不是有個角門的門房姓馬?娶的媳婦姓李,媳婦的娘家姐姐來投奔,嫁的姓何人家?”


    迴到禦史程府,已是酉時。


    柳雙離是從後門進的府,剛行至二門,踏入三等仆婦丫鬟們居住的院落,就習慣性見一邊廊子下聚集著幾個仆婦,一見她就神情微妙的側過身去,等她一走過,就又頸接耳的嬉笑開來。


    柳雙離知道這些仆婦們閑著無事,就常常議論他人的長短,而她這個大家府上極難見到的江湖中人,本就新奇,更何況還是個常常女扮男裝,能不議論。因此這段時間來,她再與人交好,也是她人閑來無事的八卦主題。


    什麽樣的話都能有說。


    她聽多了,也就當沒聽見,懶得理會。


    一路往裏,穿過這一片院落,徑直進了後宅,再繞過後宅幾重庭院,來到了石瓊暫住的引芳閣。


    引芳閣是一座二層的小樓,是這座府邸還沒成為禦史程府時,就已矗立在這了的。程方英置下這座府邸時,並未精細打理過,後宅的格局也就基本按原樣保留了下來。待鎮國公小姐嫁過來後,見小樓建得雅致,親定了名為引芳閣,在閣中院內廣植各色芳菲,作為平日無事時賞玩觀景之所。


    聽西安石家要送公子小姐來京暫住時,程夫人並未想把這引芳閣給石家小姐住。後宅雖大,各色院落都有,隻靠近主院的幾處,她不想給外人住。離得遠的,又近了姨娘庶女們的住處,想來要是安排到那,石家的表小姐定然會不高興。這夫家妹子的女兒是近親,怠慢了也不好。最後思來想去,隻得把處於不遠不近的這處引芳閣騰了出來,因是夏日,命人收拾了位於二層的一處廂房,給了石瓊住。


    引芳閣臨水,夏日在樓上觀景最是怡人。


    可柳雙離來了十日,都無暇靜心賞玩。


    這日迴了引芳閣,見石瓊擺飯在二樓臨水的露台上。她迴到時,石瓊已經吃完,取了張寬椅,靠在一邊欄養著神。幾個丫鬟正就著石瓊吃剩的飯菜,填著肚子,見柳雙離迴來,忙招唿著她一起過來吃。


    現如今在石瓊身邊伺候的丫鬟共有十個,是依著二品官員家眷的定例安排的。她雖是表親,程夫人為顯親近,依了女兒的例,給她身邊湊足了丫鬟的數。除了石瓊自己帶來的桃紅柳綠,算做一等的兩個外,再有算著二等丫鬟的柳雙離,程府又安排了三個二等的和四個三等的丫鬟過來伺候。


    此時在露台上吃飯的,是一等的桃紅柳綠,還有兩個二等的丫鬟秀珠和翠珠。


    柳雙離上前,先給桃紅迴了個欣喜的笑臉,才接過飯碗吃了起來。


    席間無話,不兩下子,五人就吃完了飯。桃紅柳綠擦幹淨嘴,就過到石瓊身邊侯著,柳雙離和秀珠翠珠則收拾碗筷。


    已是晚間,日色雖還亮著,天上卻已露出了點點星光。小樓上,荷葉的清香伴著陣陣涼風,佛麵撲來,甚是清爽。


    輕碎的腳步聲,自樓下傳來,片刻就見三等丫鬟胡木上前報道:“小姐,二小姐來了。”


    石瓊聽言,忙起身下樓迎去。


    柳雙離也搬著收拾起來的碗筷自另一樓道下到院中,交於下邊等候的兩個三等丫鬟。


    院中,程家嫡出的二小姐程夢穎與石瓊打過了招唿,正欲一起上樓,突見正轉身往迴走的柳雙離,忙高聲喚了過來。


    程夢穎挑著眉上下細細打量著柳雙離,片刻後撲哧一笑:“楊七,你可知道自己的造化?”


    柳雙離不明的搖搖頭,答說不知。


    程夢穎又是一笑,轉頭對石瓊說道:“我正想與表妹說呢,國公府六表妹兩日後的十四歲生辰,表妹是知道了。因不是整生,舅母不欲張揚,隻請了幾個親戚家的姐妹過去湊著過過就算了,表妹也是受了邀的。可知昨兒我到太師府撲宴,正好遇到了國公府的表姐妹們,順兒就說起了石表妹和石表妹帶來的楊七,幾個表姐妹聽了都很好奇。要說我們這些生在京中的貴女,榮華富貴是有了,可從小就裹足家中,外麵的事半點不知,那些江湖兒女的傳奇故事都隻是聽的傳聞,從未見識過。要知我們太祖爺,當初也是江湖出身,真真的一身俠士風奇,讓人聽著就好生向往。表姐妹們聽我說起了石表妹還有楊七,就都很想親眼見見,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俠女風範。”


    石瓊聽著,一時怔住了,她知道國公府的六小姐是國公夫人的嫡親閨女,一向驕縱慣了,這一迴生日宴,因為剛定了親的原故,被限了令不能大擺,隻好請著幾個親戚,她受邀是早就說好了的,不想卻來今天這一出。自己堂堂布政史家的大小姐,卻要和一個跑江湖的丫頭等同起來,這是什麽話?


    怔了好半會,石瓊才迴過神來,瞅著程夢穎,壓著心下的火氣,道:“表姐是想說,後日讓我帶楊七一起過鎮國公府去?”


    程夢穎卻似完全沒發覺石瓊的不悅,輕笑著點點頭:“是了,後日的生辰宴,表妹一定要帶上楊七。說來表妹也是一身武藝傍身,素有俠女風範,可究竟沒在外邊闖過,江湖氣息少了點。”說著轉頭看向柳雙離,輕拍著她的手笑道,“可你看楊七就不同了,一身行走江湖的把式兒,姐妹們看了一定喜歡。”


    柳雙離被拍得低下了頭。


    心下苦笑。


    這是,要被拉去當猴看了啊。


    別到那時,讓她在國公府當猴樣的表演。


    真真是有些,氣悶!


    但,沒辦法,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還住了人家家裏呢,那更是連氣都要跟著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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