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之間, 僵直的背脊緩緩放鬆, 梁羽仙將臉偏了迴去,疲力地扇動著纖長的眼睫, 盯著眼前的茫茫紗幔:“怎麽……還是被發現了呀。”

    床榻之中幽幽吐出的一聲籲歎,似乎蘊含著無盡的思緒。

    這並未能夠讓元如煉放鬆心神, 反而將眉擰得更深:“當日不是硬氣得很嗎?口口聲聲衝我叫板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現在這種地步?”

    梁羽仙牽動唇角,迴他一抹諷笑:“我以為元侯是個狠人,既然你要做這個‘罪人’, 我怎能不成全你呢?”

    “你是故意激怒我的?”元如煉恍悟之餘, 也逐漸明白過來梁羽仙的真正意圖, 雙拳一握:“難道你以為今日的刺客是我安排的?”

    梁羽仙悶聲低哼:“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也必然有你的手筆。”

    事實上, 元如煉當然不會蠢到安排刺客在自己的地盤動人傷人, 他也根本沒有必要去這麽做。但他的確事先知道有幾隻不能見光的臭老鼠埋伏在將軍府中, 並且放任了這些人對梁羽仙出手。

    “可你明知將軍府危機四伏,卻故意露出那麽多的破綻, 令有心人能夠接近,也讓刺客有機可趁。”元如煉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甚至她明明懷揣能夠保命的藥, 明知冰冷的湖水對她的身體傷害多大,卻還是選擇跳下湖裏——

    這簡直就與自|殺無異。

    可元如煉卻知道, 她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殺死自己, 而是為了殺死腹中不能得到母親憐愛的性命。

    “你真是個惡毒的女人。”

    梁羽仙訕然迴他一眼:“奇怪, 難道當初讓我打掉孩子的那個人, 不是元侯你?”

    元如煉並不否認,卻也不認同她將一切推到自己身上:“你不想髒了自己的手,於是盤算著借刀殺人。借刀不成,幹脆自己製造陷阱。你處心積慮,是害怕事後若被皇上與太子盤查起來會發現你的罪行?所以幹脆一頭栽進冰湖裏,就算將來被查處,似乎一切也僅僅隻是巧合或者逼不得己。”

    梁羽仙長籲一聲:“元侯何必把話說的這麽難聽呢?”

    蒼白的小臉沒有血色,可元如煉卻沒有憐憫,言辭更加犀利:“與其說你是個惡毒的女人,倒不如說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真是一個蛇蠍心腸的狠心母親。”

    梁羽仙微一抿唇,她閉上雙眼,這些話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無動於衷,可她並沒有露出任何異色,仿佛說的壓根不是自己,‘母親’二字也與她毫無關係:“元侯謬讚。”

    冷漠如斯,反令元如煉皺起眉頭:“你不打算為自己解釋嗎?”

    “解釋?”梁羽仙喃喃自嘲:“為什麽我要對一個不相信我的人解釋?”

    胸口含著一股怒氣不得宣發,幾番收放之後,元如煉才逐漸平息內心的起伏:“那太子呢?”

    “難道你就沒想過對太子解釋嗎?”

    梁羽仙雙眸閃動的光,明滅不定。

    “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他。”

    元如煉微怔,梁羽仙支起半身,伸手扣住對方手腕,用力收緊:“這個孩子我不能要,所以我不會告訴他。”

    水色流轉,她雙眼裏是決絕與堅定,元如煉看得分明。

    “我知道你也不會告訴他的。”

    梁羽仙牽動唇角,卻不是在笑:“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話。”

    *

    蕭皇後的飛鳳宮裏來了人,她的母嫂遞貼拜會,聽曲的空檔不忘竊竊私語。

    “你的父兄正在籌劃,我們一定會幫助你。”

    老夫人睜著鑠亮精明的雙眼,不高不低的聲音恰恰壓在戲曲之下,唯有近身的二人能夠聽得清。

    蕭皇後放下手中的蜜棗酥仁,很快就有宮人為她輕輕拭去指甲邊上的粉末。她美目偏移,定在乖順伏首為她擦手的流英身上,卻沒有避忌:“怎麽幫?”

    老夫人掩唇:“他們男人在外幹的大事業,你我女流之輩毋須摻和。你人在深宮,隻管專心教導二皇子,讓他成為能夠鼎立之人,亦要曉得服教忠誠。”

    蕭皇後放緩心氣,琢磨著這一番話:“母親說的極是。隻是麗妃餘孽不散,母家秦氏虛則,卻還有頑爭餘地。女兒擔心父兄不能瞻前顧後,稍有不慎,反遭其噬。”

    老夫人臉色微變:“怎麽,難道你在深宮聽說了什麽?”

    蕭皇後垂眉不答,老夫人端她容色,語氣又緩和一些:“或是孩童頑劣,不從管教?”

    提及魏雲澍,蕭皇後眉梢微動:“不是女兒不擅管束,隻是今上有令,早已為他指以教習先生與師傅,且是放在他的甘澍宮。雲澍終非己出、心思有異,又有皇上盯著,女兒恐怕……”

    話語未完,老夫人已經震了震她的權木拐杖,惱怒不己:“你乃一國之母,亦是諸位皇子的嫡母,由你管束皆是情理,皇帝卻要強摻後宮這一手,這又算是什麽?!”

    她這一發火,台上唱戲的全啞了。宮人慌忙散台,把人都支了出去,留下幾個心腹守著,都知道母女倆要說點什麽,外麵的人是不能聽的。

    蕭皇後並不如母親氣急敗壞,隻是淡淡說著:“倘若皇上有心親自管束二皇子,那女兒也是無能為力……”

    她的這番示弱反令老夫人火上加油,忿然怒斥:“你就是這般懶懦之性,才會總被人給爬在前頭、壓你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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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皇後斂去容色,悶聲不言,看得老夫人更加窩火。可她如今已為皇後,老夫人心中有氣,還是得壓著忍著好言好語:“女兒啊女兒,你說你這麽個性子何時是頭?當初你父兄千辛萬苦送你入宮,滿以為爭了皇後便是風頭,可你看看你現在?若你能夠爭氣一些,皇上也就能多看你一些,不會整天惦記個死人,成日拿你不對眼。”

    蕭皇後對著滿目忿意的老母親:“是女兒不爭氣,生不來皇子公主,也替代不到元氏,替代不了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這話令蕭老夫人稍稍清醒,她知道自己把話說重了,說到女兒的傷心之處,不由語氣軟了下來:“是娘親的錯,咱們說好了不提過去的事,咱們不提。”

    老夫人摩挲女兒的麵頰,曾經嬌美的容顏曆經多年,也已經變得不再鮮活與年輕,一時間心裏不是滋味,也不知是為了什麽為了誰:“娘親知你性子,可娘親就你一個女兒,咱們蕭家隻能由你入宮。”

    蕭家不是沒有別的女兒,她爹也不是沒有別的庶女,但她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兒,皇後之位就必須由她來坐。

    蕭老夫人幽聲道:“如今蕭家也算是因為你才能走到這個位頭,你的苦勞你爹能記得的,整個蕭家都會記得。”

    “女兒知道的。”蕭皇後輕輕覆上她的手。

    她的女兒素來乖順聽話,蕭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她稍稍順心道:“秦家因為麗妃一事連遭重創,這個汙點洗不清的,他們爭不過咱們。”

    “二皇子還小,不著急。隻要你還在這個位置上,他就得聽你的。至於太子……”思及近日宮中沸沸騰騰的傳聞,老夫人冷笑一聲:“如今也不過是個瞎子廢物罷了。”

    蕭皇後默然:“可太子畢竟已經有了……”

    “難道你不曾聽說?”蕭老夫人掩唇發笑,樂不可支:“數日前將軍府內出了事。”

    蕭皇後頓聲:“難道說……”

    蕭老夫人揚手打斷,蕭皇後微一怔忡,緘默下來。

    母女間的私密交談似乎十分短暫,很快蕭老夫人便領著守在外頭的兒媳離開皇宮。臨出門時,蕭皇後的兄嫂附耳對老夫人說了些事,提及飛鳳宮裏的某些卑賤下人時常出入皇帝寢宮的某些謠傳,老夫人靜靜聽著,雙眸轉向逐漸拋在身後的那座宏偉別宮,若有所思。

    在母家人離開之後,蕭皇後獨自坐在台下聽席,完全褪去母親麵前的謹小慎微,麵無表情地聽著未完的曲目。

    她身邊的心腹儼然不多,死了一個餘春,棲彤與蠻青也不在身邊,剩下一個流英伴著,蕭皇後雙目一抬,主仆沒有對視,眼簾又垂了迴去。

    “本宮乏了。”

    聞言,宮人忙不迭招唿著換下戲子,流英恭謹上前,攙扶皇後返迴寢宮。

    “你說本宮怎就這麽窩囊呢?”

    迴程途中,蕭皇後自言自語地說著,流英不敢抬頭,自也不敢接話。

    蕭皇後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壓根沒打算從流英口中聽見什麽:“明明都已經貴為皇後,可無論在誰麵前都隻能是這麽一副窩囊下作的蠢樣。”

    “真糟心。”

    說著,蕭皇後螓首微偏,偏向流英的方向:“跟著本宮這樣糟心的主子,心裏也挺糟心的吧?”

    流英臉色煞白,誠惶誠恐地下跪:“奴婢不敢。”

    看她伏首發顫的驚恐模樣,蕭皇後像是得到取悅般笑了:“別怕,至少本宮比你原來的主子安全多了。”

    流英心頭一緊,摁在地裏的掌心一片寒涼。

    蕭皇後先她一步,卸了鬥篷倚坐貴妃榻上:“來說點別的吧。”

    盡管她未點明,但流英確卻明白蕭皇後指的是什麽,小心地跪到跟前:“據奴婢打探,蠻青似乎更討皇上的歡喜。吳總管身邊的人說了,很快就會給她位號。”

    聽到這裏,蕭皇後卻不驚亦不怒:“倒是挺能幹的。”

    流英又道:“棲彤略遜,但幾乎每次召去蠻青,也會將棲彤一並召去的。”

    蕭皇後輕嗤一聲,敲了敲扶手的木柄:“都已經這麽久了,怎麽肚皮裏頭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的呢?”

    這樣敏感的話題令流英隻能顰眉搖頭。

    蕭皇後籲聲,往後仰躺,閉上眼睛:“她們可真是傻子。”

    流英困惑地抬起頭,見蕭皇後不再說話,隻好重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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