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南境守征營, 這裏的冬天較之京師暖和太多, 不需要裹起厚重的大襖,日光覆在微微彎拱的腰背上, 薄衫之下恰好呈現出一道肌理分明且結實硬朗的線條。

    一人遠遠瞧見, 興衝衝跑過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脊上:“你一個人在這發什麽愣呢?”

    沈昀被他拍得趔趄,要不是知道是誰,早掄迴去反擊了:“童副將。”

    童章一胳膊往他肩上拐,眼睛盯著他手裏的信:“看什麽呢?”

    沈昀也沒避忌,把信往他眼皮底下送了送,這才慢吞吞地折起來:“我在看家書。”

    “家書?怎麽又是家書。”童章挑眉插腰:“你一沒娶媳婦二沒喪母喪父,哪來那麽多家書天天打這捎的呢。”

    這位在邵營是出了名嘴臭, 沈昀知他說這話並沒有惡意,也不生氣:“我爹和我娘還在鬧著和離,家裏的事我不放心,讓手底的人天天盯著寄來的。”

    沈昀鮮少說家事, 不過他那點家事在京師鬧出滿城風雨, 遠在邵營的人多少也有聽說過。童章倒也沒有追問下去,反正剛剛他往信裏瞄過,確實就是些家務事, 他自然就不上心:“你爹真是不省事, 換作是我準把他給揍得趴在地。不過我看你就是個軟柿子,你爹才老拿你捏著出氣。”

    他拍了拍沈昀的肩:“好在你這人比他出息, 把信收了趕緊去將軍的帳篷, 咱們將軍找你呢。”

    “邵將軍找我?”沈昀眉心一動。

    童章衝他擠擠眼:“上迴你挨了這麽多板子還能帶著兄弟打垮閂山沙盜, 咱們將軍可都是看在眼裏的。這次你把邊境遊牧趕跑了,我估摸著將軍還得再升你。”

    上次沈昀因為被人挑事齊齊挨了板子,事後還能打出以少敵寡的漂亮仗,很快就升到了百夫長。盡管他來到邵營時日並不多,但實力擺在眼前有目共睹,如今軍營的人已經不再將他當作京師來的小少爺看了。

    更何況早陣子童章突然跑來接近他,堂堂大將軍副手整日跟個百夫長混,那些頻頻找事的人也不敢輕易再動他。

    沈昀看得出來童章其實還有提防的意思,但是至少可以看邵伍應該已經注意到自己。如今童章給他帶話了,沈昀知道無論對方對他信是不信,都有鬆口的意思。

    這便是他的機會。

    沈昀掀開帳篷帷簾,邵伍正獨自坐在帳篷一角煮著油茶。

    “將軍。”

    之前童章把話帶給他就跑了,帳篷也沒有別的人,等沈昀默默來到邵伍旁邊的位置,這時邵伍才抬頭看他:“坐。”

    沈昀不是多話的人,接過邵伍的茶碗也隻是吹著熱氣呷一口,安靜得像個擺飾。

    “我聽童章說了。”邵伍挑著零碎的火星,直接開門見山:“你想立功,爭名位,想在我這邵營站穩腳根,奪一席之地。”

    童章主動示好,沈昀自然不隻是全盤照收。他想要通過童章讓邵伍看到自己,拿了任務拚死拚活那是基本條件,在童章麵前更不吝於表達自己的意欲。

    沈昀沒有否認:“我想我今日能坐在這裏,說明將軍認為我有這個資格。”

    “這話聽起來實在狂妄自大。”邵伍並不喜歡自滿的人,但他說這話時並沒有表露不滿的情緒。

    沈昀放下茶碗,兩手擺在雙膝,挺直腰背,滿目皆是認真與鄭重:“我不怕考核或者試煉,哪怕再艱巨,我相信我都能夠挺過去。”

    邵伍沉默片晌,往火裏丟了塊炭頭:“可我用人,不光看能力,還看人的本質與忠貞之心。”

    沈昀身子微頓。

    邵伍呷一口茶,雙眼犀利:“你對我沒有忠貞之心,我憑什麽用你。”

    沈昀慢慢握緊雙拳,繼而鬆開:“將軍英明,在我心中確實另有效忠之君。”

    對於這個答案邵伍不置可否,他晃了晃碗裏的茶水:“你效忠的人是誰?”

    沈昀沒有立刻迴答,片刻的沉默可以讓一個人想好一套敷衍的說辭,也可以讓人過濾出一套完整的謊言,但沈昀最終還是選擇說:“太子。”

    邵伍挑高眉梢:“我以為你不會在我麵前提起這個人。”

    “但我不想因為我的不誠實而令將軍改變主意。”沈昀道。

    “改變?”邵伍哼笑:“難道你知道我原來的主意是什麽?”

    沈昀搖頭:“我曾聽說在將軍麵前有關元氏的禁忌,也知道將軍對太子的成見源自於此。隻是在我看來,將軍在大事大非麵前立場分明、並不糊塗,我不認為將軍會是外界謠傳的魯夫子,謠傳之說不應盡信。”

    邵伍嗤笑:“你這話倒像是在說如果我非記仇記怨,便是個實實在在的糊塗老不死真小人。”

    沈昀皺眉,腦袋往下壓了壓:“不敢。”

    “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激起我的逆反之心,老子活了半百數歲耍無賴的時候多著呢,真要弄死你今日就能拋屍了。”邵伍歪過腦袋抬下巴:“知道咱們駐紮的營帳旁邊為什麽是懸崖峭壁嗎?就為了方便弄死幾個直接往下拋著省事的。”

    “……”

    邵伍把碗裏的茶趁熱一口幹了:“不過這已經是年輕時候的事兒了,如今我已經這把歲數,逢見你這種毛頭小子總是硬不起心。”

    明明是碗茶,他卻像是喝醉了般。

    沈昀靜靜看著:“時過境遷,沒有必要死死攥著舊事的尾巴,人總歸是得向前看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少在老子麵前說教了。”邵伍毫不領情,把茶碗扔一邊,一手撐腿正了正姿:“既然你知道老子最恨姓元的,還敢往老子眼皮底下鑽,還敢在老子自曝底細,老子算是佩服你。”

    “隻不過……就憑你是太子的人,想在老子手底下出頭,沒那麽容易。”邵伍目光炯亮:“既然你說不怕考核與試煉,老子這關就不會讓你過得這麽容易。”

    沈昀唿吸一摒,他知道邵伍這麽說就是答應給他機會,他努力穩住氣息,擲聲道:“隻要將軍說到做到,我沈昀絕不退縮,奉陪到底。”

    邵伍森森咧嘴:“好。”

    *

    莊夢春愁得嘴巴發酸,就算武安侯府的人把她好吃好喝侍候著,她也實在難下不咽。

    同樣發愁的莫子布可就沒她那麽好侍候了,人到現在還沒被鬆綁,隻堪堪得了張小板凳兒蹲著。

    她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一塊,莊夢春拍地一聲放下糕點,指著莫子布衝下人說:“你們侯府這都幹些什麽糟心事,成日不是綁架就是虐待下人,真是叫我倒胃口,快把人給我放了!”

    侍候茶點的丫鬟做不得主,吱吱唔唔解釋:“管事的說不能放……”

    “難道你們招待我來就是為了看你們怎麽強搶民女淩|虐下人的嗎?!”莊夢春怒拍案:“我說把人放了就給放了,信不信我現在就上順天府?!”

    丫鬟被她嚇得一唬一唬,心知上頭的幾個管事肯定不想把事情鬧大的,忙不迭就要去解,好在這時候去請梁羽仙的那個年輕管事迴來了:“不能解。”

    這話登時招來兩頓埋怨,年輕管事視若無睹,讓那名丫鬟先退下:“這裏沒你事,你先下去。”

    莫子布有口難言,可見到對方還是嗡嗡直吼,莊夢春就覺得這人肯定也是主謀,立馬同仇敵愾:“你們可真是天大的膽量,羽仙姑娘什麽身份,你們可曾想過沒有?!”

    “想過,也聽說過,但這事關係我們侯爺的性命安危,我們不得己唯有出此下策。”年輕管事把話重新搬上來,就是這麽油鹽不進。

    莊夢春怒斥:“下策?你們可是絕頂的下下策!別說我沒提醒你們,羽仙姑娘可是懷了太子的種!當今聖上的小龍孫!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別說你們侯爺沒命,就是你們整個侯府都得跟著送葬不可!”

    年輕管事皺眉:“我們總管事說了,那都是宮裏的胡謠亂造,根本不足為信。而且梁姑娘真要是懷有皇嗣,哪可能被子布輕易說請就能請出宮?”

    莊夢春聞言一愣,這話不無道理,倘若梁羽仙真給太子懷了種,太子能輕易放手?皇帝能輕易放行?要知道如今皇室子嗣單薄,尋常不派整支軍隊前來護送那都是輕的,怎麽可能讓梁羽仙單獨跟著個侯府下人說出宮就出宮?

    這裏頭確實疑點重重,莊夢春不禁將孤疑的目光投向莫子布。

    這時莫子布啊呸一聲終於把塞在嘴裏的抹嘴吐出來:“我姐與梁姑娘是故交!姑娘是念著情份懷有善念才會出宮替我姐看病的!而且當時跟我們出來的還有另外一名宮中太醫,隻是後來那名太醫先行一步而己!梁姑娘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們可別亂潑髒水汙人名聲!”

    這話妥了,莊夢春稍稍信服:“沒錯,就連我們元大將軍都說羽仙姑娘懷有身孕,這宮中太醫醫術高名,倘若她沒有懷孕,豈能輕易瞞天過海的?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亂抓人,真想等到太子衛率將你武安侯府的大門鏟平才肯罷休嗎?!”

    年輕管事皺緊眉頭,老管事一向通曉宮內外的各種小道消息,他們從來都是無條件信任老管事說的話。可如今見這兩人言之鑿鑿,再細想此事中間確有蹊蹺,難道這裏麵真有什麽被他們給遺漏的嗎?

    正當年輕管事為之動搖,仿佛印證了莊夢春的一語中的,大門方向的位置出現一聲巨響,當即轟亂的叫聲隨之而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近水樓台先得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水千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水千山並收藏近水樓台先得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