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人的馬車正在街市風風火火, 武安侯府如同隔絕在塵囂之外的僻靜之所, 彼此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座被眾人忌違的病房裏到底發生什麽事。

    “你的唿吸太重了。”

    孫紅樊捂住劇烈跳動的心口位置,她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夠再次見到莫冼石。隻是始料未及再次見麵的地點卻是武安侯府, 還是在沈荀的病房之中。

    許譽之所以這麽放任著不找她, 是因為現在已經出了皇宮。許譽相信這該死的惡毒丫頭輕易是不可能栽在任何人手裏,隻要出來了,無論孫紅樊再怎麽鬧騰都不打緊。

    孫紅樊知道他的小算盤,所以被強行架出宮才這麽生氣。

    雖說她自詡毒盅雙刃,輕易誰也難不倒她。可皇宮畢竟是皇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招能行,但她尚不情願就這般與天下為敵, 自然不可能來個硬碰硬。可軟的招吧,短時間她也不知該找誰。孫紅樊思來想去,也就想到了沈荀。

    那一夜她給沈荀下的盅毒既狠也毒,孫紅樊的本意原是要了沈荀的狗命。事後的她反倒是慶幸當初為了折磨沈荀而沒有立刻殺他, 否則可就難找一個能夠再帶她進宮的人。

    孫紅樊盤算得很好, 打著主意以解藥要挾沈荀帶她入宮,誰知尚未動作,緊接著就又來了一個人。

    此時的孫紅樊知道過重的唿吸已經曝露自己, 莫冼石已經發現躲在帷簾後方的她, 不得不硬著頭皮走出去。

    莫冼石的目光還在床榻上麵緩慢打轉,縱然看見孫紅樊也不意外, 更準確地說無論見到誰都不值得他的畏懼與緊張。

    相反的, 站在他對立麵的孫紅樊已經緊張得手心冒汗:“大、大師兄。”

    莫冼石將目光慢條斯理地轉向她, 眼底的幽光明滅不定:“你在害怕?”

    “害、害怕?”孫紅樊的聲音徒然拔高,有些尖銳,試圖掩飾著什麽一般,她輕嗤一聲:“我為什麽要害怕?”

    “師兄是在問我是不是害怕你嗎?”她湊過去挽住莫冼石的胳膊,親昵得像是自然而然的習慣,“你明知道我不是在害怕你,我喜歡你。”

    “哦?”莫冼石側目淡淡掃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你來這做什麽,會你的舊情郎?”

    孫紅樊被他說著一愣,麵色倏然漲紅:“我與他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的!是他對我糾纏不休,我才……”

    莫冼石替她把後麵的話說下去:“所以你對他下藥,令他渾身長滿毒瘡,受盡痛楚折磨?”

    孫紅樊噎聲,嘴裏嘀咕:“你不都知道了嘛,還有什麽好問的。”

    說著,她的雙眼旋然一亮:“難道說……師兄你在吃醋?”

    “吃醋?”莫冼石饒有興致地咀嚼著這個詞,笑眼之內浮掠一抹嫌惡之色:“為什麽?”

    孫紅樊看得分明,心裏的希翼以及竊喜當頭澆得灰滅,她悻悻然地看著被莫冼石躲開的手:“就算你不喜歡我,可我還是喜歡你。”

    她咬著紅唇,毅然決然地表露心跡:“師兄,不管你現在怎麽看我,遲早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比梁羽仙更有用。”

    莫冼石靜靜盯著她:“行。”

    孫紅樊心頭一顫,正欲對他露出欣喜的笑意,卻在目光觸及莫冼石的麵容僵住。

    “隻要你不在背後動手腳,你愛怎麽玩都隨你。”莫冼石沒有露出任何動容之色,相反冷漠得不近人情:“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孫紅樊心頭猛震,下意識摒住唿吸。

    “既然想要跟著我,就得乖乖聽我的。”莫冼石輕揉她的腦袋,孫紅樊神情恍惚,就像兒時的她們一般……

    “差不多,人也該到了。”

    孫紅樊顫了顫,飄遠的思緒驟然被拉迴神。

    *

    莊夢春傻著眼立在武安侯府門前,好半晌都合不攏嘴。眼看著從另一輛馬車風風火火跳下一個男人剛要衝來就又被人架走,她不禁瞄了瞄緊挨著自己的梁羽仙:“這……”

    梁羽仙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口,把她們強製接到這裏來的年輕管事已經叭啦叭啦一通致歉,內容大意無外乎是他們侯府事出情急耽誤不得,情非得己之下又誤以為梁羽仙路遇熟人想搬救兵,所以不得不把她一並架上車給帶到這裏。

    他們起初並不知道莊夢春的身份,魯莽行事隻是為了排除障礙加速趕路,哪知架上車才發現對方身份絕非尋常路人,這才不得不頭疼。

    反正事到如今再怎麽頭疼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先把侯爺的命給救迴來才是重頭大事。

    莊夢春覺得自己這趟迴京很倒黴,一迴來就被強行按頭太子也就罷,迴家罰跪祠堂那都是些小兒科,最慘的是被元如煉毫不留情狠狠批判,忿然出走也沒人追,反倒無端端走在大街上被人給擄到這種地方來……

    莊夢春實在忍無可忍,朝梁羽仙瞪了瞪。不就是給人治個病嘛,至於當街大喊救命活像是被綁架一樣嗎?!

    ……雖然她的確好像是被綁來的,可是莊夢春斜眼看梁羽仙氣定神閑舉止雍容的模樣,她一路沒少接收自己的無聲控訴,可隻除剛上車時那一聲抱歉,就沒見她再表過任何態,簡直就氣不打一處來。

    莊夢春負氣發話:“我與武安侯不熟,就不進去叨攏了。”

    侯府的管事可巴不得她走了,奈何梁羽仙一把摁住想走之心飛上天際的莊夢春:“你就這麽走了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莊夢春盯著她摁住自己的手,再看她楚楚可憐的表情,以及戀戀不舍的語氣,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腸又軟了:“我……”

    這還叫人怎麽走嘛!!!

    “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反正來都來了,不進去多虧呀。”梁羽仙反摁為挽,直接挽過莊夢春,把人一並拉進侯府。

    “……”就這樣,傻不溜丟的莊夢春被她半拖半拽強迫著挽進侯府,一直到侯府的老總管事來到她們的麵前,才稍稍醒神。

    “梁姑娘,奴才知道強行將您請到這裏,或許令您心中頗有不解與怨氣。”老總管垂著老臉:“可奴才等人實在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才不得己出此下策。”

    說著,老總管率領一幹侯府下人齊刷刷朝她倆跪拜:“我們侯爺已經多日病重,眼看著朝夕不保,其他大夫皆不肯治,唯有您、唯有您了……求梁姑娘救救他吧!!”

    蒼老的聲音淩空厲喝,一下子震住了心情欠欠的莊夢春,令她總算正視跪在眼前的這一大片人,以及事情的嚴重程度……但這並不包括梁羽仙。

    她淡淡反問:“為什麽其餘大夫皆不肯治?侯爺得了什麽病?”

    一幹下人麵麵相覷,其實這裏頭有不少人還被蒙在骨裏,並不知曉沈荀到底得了什麽病。唯有侯府幾個主幹管事心知肚明,暗暗互視一眼,老管事來到梁羽仙跟前,附耳與她悄聲說了幾句。

    莊夢春與梁羽仙湊得近,自然也就聽清楚了‘花柳病’這三個字,登時驚怒:“你們怎能讓她一個黃花大姑娘治——”

    剛要把字說出來,幾個管事慌手慌腳就把她嘴裏的話摁了迴去。可莊夢春本就不是尋常姑娘,她可是自幼習武,這三年在軍大營混出一身武人的本領,盡管腿腳還不利索,但對付幾個男人也不是問題。

    當下莊夢春前推後踹就把幾個管事甩了,護著梁羽仙就要跑。可入了侯府再想跑哪還那麽容易?老管事見她們不配合,登時也不顧著原定計劃打算與梁羽仙和氣生財,讓下人把她們包抄起來,再喊幾個侍衛就要開打。

    莊夢春自己跪了幾天祠堂已經精疲力竭,如今以寡敵眾還得帶著一個拖油瓶,就連地利都給別人全占了,沒兩下就敗下陣來。

    梁羽仙見之不忍,喝止老管事:“你們別傷她,我跟你們進去見侯爺。”

    老管事一聽大喜過望,喊停了侍衛與下人,高高興興又是一個大禮。

    莊夢春還想阻攔,甚至都已經打算把太子和她肚皮裏的小皇孫抬出來了,這時卻被梁羽仙按住:“是我連累了你,這次算我頭上。”

    莊夢春皺眉:“你瞎說什麽胡話,你可是有了……”

    梁羽仙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再說下去,扭頭對老管事道:“煩請帶路。”

    老管事看了她一眼,讓其他人分開道事,由他親自領著梁羽仙去向沈荀的病房,餘留下莊夢春被緊張兮兮地包圍在原地,氣得直跺腳。

    行至病房門前,老管事忽而停下,單獨給梁羽仙重重磕了三記腦門:“梁姑娘,這些都是老奴自己想出來的,於其他人沒有關係,他們什麽都不懂,隻是一昧順從命令,絕非有意冒犯您。”

    梁羽仙靜靜盯著他佝僂的腰背。

    “老奴知您如今是太子身邊的人,倘若他朝太子殿下……乃至是聖上怪罪下來,老奴都不敢妄言饒恕,隻求侯爺能夠平安渡過這場劫難。老奴任憑處置,卻也無妨。”

    他畢竟是侯府的總管事,通曉的消息遠比侯府其他下人多的多,可他還是毅然把梁羽仙擄到這裏,如今他想要表達得已經足夠明白,老管事是打算日後自己一個人攬起全部的罪,不希望其他人受他牽連,畢竟這個主意本就是他想出來的。

    “您是位忠仆。”梁羽仙默然:“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讓這個家走到今時今日這樣的地步?”

    老管事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他輕拍了拍膝蓋的灰塵,咧了咧嘴,露出來一個晦澀難懂的笑:“老奴實是情非得己。”

    梁羽仙始終無法參透老管事這抹微笑背後的意味,直到他推開那扇房門之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近水樓台先得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水千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水千山並收藏近水樓台先得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