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正濃, 園景別致, 一群女人想方設法絆住梁羽仙,就為了讓她好生歇著, 莫傷身子, 損了皇嗣。

    恰不逢時,一個輕浮的腔調打破了女人之間的閑聊私語:“原來在這。”

    眾人抬頭,正見許譽施然而至,一身儒雅倜儻風流:“在下不巧路過,打擾諸位雅興。不知可否借坐片晌,很快就走?”

    梁羽仙沒說話,背後倒是因他驚起大小起浮的唿喚聲。顯然許譽常在東宮走動, 這裏的宮女個個都是認識的,不少還能喚他的名字呢。

    “不能。”

    迴話的是斬釘截鐵的洪嬤嬤,領著兩個老嬤嬤插腰橫在一幹春心蕩漾的宮女麵前說:“姑娘貴體欠佳,不便麵客, 更何況身份有別男女不同, 恐怕不便留下許大人。”

    “原來洪嬤嬤也在啊……”許譽幹笑,剛才一時眼拙,沒看見這個平日最喜歡搞小動作壞他好事不讓宮女多接觸的洪嬤嬤居然也在, 這會兒他才剛來就趕人, 果不愧是滅火小能手:“巧了,方才我從太子那邊剛出來, 原來說好帶我見見梁姑娘, 隻是殿下憐她身子欠佳, 故而才說改日再來。沒想到這才出來沒走幾步,竟就在這遇上了你們,你說緣份不緣份?”

    洪嬤嬤油鹽不進:“太子殿下說的是,許大人還是改明兒還一趟,今日真是不適合。”

    許譽和善的笑臉有些掛不住,抬高視線衝梁羽仙狂眨眼。

    接收到暗示的梁羽仙並不曉得許譽哪來的自信單憑眼神示意就能說服自己,畢竟兩人唯數不多的接觸並不如意,交集幾乎等於沒有交集,但她還是主動說:“洪嬤嬤,這位許大人我見過,既然能得太子殿下允許自由出入東宮,想必極得他信任,那我也應該相信他。”

    梁羽仙笑對許譽:“你說對吧,許大人?”

    “……言之有理。”許譽心虛避開她的視線。

    盡管洪嬤嬤不讚同的態度依然堅決,但在宮女們好言相勸以及當事人梁羽仙的許可下,許譽最終還是厚著臉皮占有涼亭的一席之地。

    他笑眯眯說:“遙記初次見你時,梁姑娘已經能夠隻身擊退蕭皇後培養出來的惡茬子,足見魄力與氣度,絕非尋常人等可以媲美的。”

    梁羽仙腦海裏浮現流英倨傲冷酷的容顏,再結合許譽這聲惡茬子,忍俊不禁。

    許譽被她笑得莫名,不氣不惱,挑眉繼續說下去:“我第二次見你之時,便知梁姑娘知情識趣、談吐不俗,不怪乎輕易不讓女子近身的太子殿下,能夠容你留在東宮。”

    “那第三次呢?”梁羽仙放下手中的茶,長長吐息:“許大人又是怎麽看我的?”

    “這一次……”許譽笑得意味深長:“我隻是在想去留與否,養虎為患。”

    “養虎為患?”梁羽仙被這個說法逗趣,悠悠笑道:“許大人認為,我恐龐大成虎。那最終遭受威脅的,會是誰?”

    許譽默而不語,梁羽仙舒眉:“許大人不若換個角度再作思考。”

    “……”

    許譽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麽沈昀和太子老是被她牽著鼻子走:“沈昀讓我相信你,但我還不能夠確信你的好處。”

    聞言,梁羽仙惋歎:“昀世子是個好人。”

    “可惜我不是什麽好人。”許譽咧嘴。

    好人如沈昀才會毫不設防無條件去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許譽也不會像太子那般被情情愛愛的事物給衝暈了頭,至少目前他是最冷靜看待這一切的人。

    梁羽仙淡然:“我沒強求你信任我。”

    許譽一愣。

    “你可以用眼睛看、用耳朵聽,按照你的思路去判斷,誰也不能左右你。”

    這是許譽長久以來所信奉的唯一,比起從別人嘴裏得到答案,更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但是,”梁羽仙一聲轉折,許譽抬起頭:“如果你與朋友、上層、屬下之間毫無信任,一昧追求自我的真諦,說不定哪天就會淪為別人誤導的誘機,反成絆住手腳的累贅……”

    梁羽仙莞爾:“待到那時,許大人恐怕會活得很痛苦吧?”

    許譽靜默下來,涼亭的沉默令守在外頭的洪嬤嬤迴首看了一眼,又收了迴去。

    “從前太子說我狡言詭辯。”半晌之後,許譽才露出釋然的笑意:“我看還敵不過梁姑娘心思玲瓏。”

    像是一句玩笑,又像是一句諷刺,梁羽仙溫聲說道:“那我且當是句誇讚,多謝大人。”

    被她完好無損堵了迴去,許譽這下是徹底無話可說,意興闌珊得想走,卻被梁羽仙一言道破:“許大人先別急著走。”

    坐姿都已經扭向外的許譽不尷不尬,厚著臉皮轉迴來調笑:“正所謂朋友妻不可戲、啊不,梁姑娘如今可是有夫室之人,我總覺得繼續逗留不太合適,不如還是下次……”

    “適才我為許大人幫腔一次,不如許大人也幫我一迴如何?”

    許譽噎聲,隨即茫然,幫什麽?

    當洪嬤嬤再次感覺到氣氛的驟然安靜,起初她還能忍著不動,可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她終於沒忍住扭頭,赫然發現涼亭裏頭沒人了:“——!!”

    雙雙失蹤的兩個人引起守在亭口的一水宮女哀嚎震天,一幹嬤嬤怒吼連連。幸虧她們發現得早,洪嬤嬤趕忙指使年輕力壯的小太監追出去,及時追上了聳頭聳腦抱頭跑的許譽,唿啦啦一把將他包圍成團。

    可當洪嬤嬤帶上若幹宮女氣喘籲籲趕到之際,卻發現被包圍的隻有一人。

    許譽咧嘴笑笑,幹巴巴地舉手投降。

    與此同時,梁羽仙正從許譽逃跑的反方向甩掉追兵。近日借口找青闕,她把東宮裏裏外外摸了個遍,什麽地方通哪裏,什麽地方能躲人,大抵了解得差不多,偶爾偶見往來的宮人,也能找到死角輕巧避過。

    就算這時聽見許譽那頭傳來的雞飛狗跳,梁羽仙也沒有迴頭。

    她走在鮮少有人路過的廊道,從袖兜取出半柱尚未燒盡的黃香重新點燃,梁羽仙攏袖搖掌揮了揮,清煙縷縷飄上半空,似是引領著她走向何處。

    梁羽仙看了眼那個方向,再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路,顰眉躊躇,微露掙紮,可最終還是向前邁出一步。

    東宮一隅,寢宮之中。

    太子撐在書案奮筆疾書,就算看不見,一字一句依然工整,鐵畫銀鉤。

    窗前好似刮過一陣風,門庭的枯葉脫枝飛落,輕輕落在窗欄邊。富貴瞧見一眼,走上前伸手掃去柵欄邊上的落葉,半途卻又撿迴來一片:“殿下……”

    “梁姑娘獨自一人出了東宮。”

    太子握筆的手微頓,但還是保持穩定地畫下那一撇:“跟著,別讓她在外頭出事。”

    富貴恭敬從命,悄悄瞄向太子一眼,然後迅速收迴,出去吩咐暗處的人一路跟緊,隨時通報。

    太子獨自立在桌案前,握在手心的筆豪還是穩的,心卻保持不了原來的那份平靜了。他弩眉撇嘴,將筆一拋,重重往椅子一靠,雙手撐額,嘴巴低念:“相信她相信她相信她……”

    “孤要相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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