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仙支頤, 靜靜望著沉沉入睡的太子麵龐。跪在大理石地板的富貴感受著從膝蓋到身心的涼意, 為自己的過失哭得不能自理。

    太子並不知道,為了營造不被打擾的氛圍與環境, 這一夜東宮防守提升至最高等級, 然後富貴早早將無關人等閑雜人士通通捋了出去,太子寢宮異常安靜。

    正是這樣詭異的氛圍之下,太子為了恢複聽覺下了重本,差點沒折騰了半條命。

    “是奴才對不住殿下——”

    富貴進門便見太子麵若金紙唇色慘淡,淒淒慘慘地倒在梁羽仙懷裏,兩人身上手上血跡斑點,差點以為太子就這樣毫無征兆就升天了。

    眼見太子睡夢之中的眉心不安穩地微微蹙起, 梁羽仙伸手將之輕輕撫平,製止富貴哭嚎個沒停:“富貴公公,你會吵醒殿下的。”

    富貴忙不迭收聲,捂嘴的動作卻是一頓, 滿目驚喜:“吵醒?”

    梁羽仙沒有迴答:“等殿下醒來, 你可以細細再問。”

    所以眼下,不要打擾她和他。

    富貴多精明的人,一點就通知情識趣, 收拾收拾火速跪安。

    搖曳的燭光因為富貴一陣風的離開而迴歸穩定, 梁羽仙瞥向剪影交織的那麵牆,目光迴落在太子身上, 幽幽籲氣。適才她已經為太子包紮過傷口, 手指割得不深, 一道兩道的血痕已經止血,隻是兩耳的創傷更為嚴重。

    拔除血蝸勢必用血來渡引,寄生者的血固然有用,可如果不作麻醉或是創口止血,如果沒有熟悉盅毒的醫者從旁協助,有的人會因為熬不住而活活痛死,有的人甚至化成腐肉的幾個月後,血蝸才會緩慢爬出。

    之前她為了確認與查證,不得不試探著用太子的血引出血蝸。以當時僅僅幾滴血珠就能引發如此強烈的反應,可見這血蝸的植入之深,並非輕易放血就能將其引出。

    植入太子耳中的血蝸,原是經由特殊的血培育而成,那是以莫冼石的血培育而生的血蝸。所以一般血液並不能夠完全滿足,要想以宿主之血將其引出,已經變成了不可能。

    梁羽仙扶額,半天才支起身子從床邊離開。

    為了清除血跡與腥味,她向富貴要來一盆清水,如今水中散發惡臭,顏色已經由紅轉黑,靠近能夠發現沉在盆底是一團扁瘠的軟體生物,在被拔除之際已經失去生命體征,再不能夠吸噬任何人的鮮血,傷害任何人的體膚。

    梁羽仙靜靜看了會兒,從懷裏摸出一包細粉撒向水盆,不稍多時,水裏的雜質被腐蝕,逐漸化作看不清物事的黑色糊糊。

    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中,梁羽仙聽見內室傳來不安穩的一聲低吟,她沒有猶豫太久,撩簾繞到床榻邊,太子輾轉反側,逐漸有了轉醒的跡象。

    梁羽仙坐在床榻邊,神情放柔:“殿下醒了?”

    太子一臉沒睡醒的迷糊,懵懂張望,然後摸了摸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兩隻耳朵:“孤的耳朵怎麽了?”

    睡過一覺之後,牽扯神經的耳鳴沒了,頭痛總算有所舒緩,但是聽見的聲音總像隔著一層霧,好在他剛摸了摸,原來是隔著一層紗布。

    “血蝸的寄生肯定會對聽力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萬幸寄生時間並不長,若非拔除的過程太過魯莽,殿下的聽力能夠更快恢複。”梁羽仙暗鬆一口氣,聽力的損害有輕有重,太子裹著紗布還能聽得見聲音,說明情況並不算是最嚴重的。

    經她一提,之前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漸漸迴攏,身體所感受到的痛不欲生令太子不禁打了個寒戰,縮迴雙手心有餘悸不敢再碰。

    梁羽仙將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裏,聲音放輕:“剛才一定很痛吧?”

    太子憋了憋,沒忍住發出一聲咕噥:“很痛。”

    能令太子這般由衷示弱的,想必一定痛狠了吧?梁羽仙眸光黯了黯,她單手撐在床褥上,半身傾斜,貼在太子的耳頰上,隔著紗布親了一下:“痛痛飛走了。”

    “……”

    太子感覺被紗布包裹住的雙耳飛快升溫,無比扭怩地向後靠,強迫自己與她拉開距離:“你在說什麽呢?”

    重新坐好的梁羽仙眨眨眼,尋思道:“我從前在外遊曆,曾經見過一位母親對著她的孩子這麽做過。”

    “……”

    梁羽仙舒展微笑:“很神奇的是,那孩子就真的不疼了。”

    太子覺得這事一點不靠譜:“胡說八道,就這樣親一下怎麽可能立刻就不痛呢?!”

    梁羽仙想了想,反問太子:“那殿下現在還疼麽?”

    “……”別說,好像真的不痛了。

    太子哪裏知道因為熱血上升心跳加速,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那一口親親給奪走了,哪還記得疼?他紅著臉惡聲惡氣地斥責:“不靈的、不靈的,以後不許這麽做。”

    梁羽仙惋惜道:“我沒試過,還以為真的有用。”

    這話一點不像醫術高明素來理智至上的梁羽仙會說的話,太子隻道這是梁羽仙的借口,而後就聽她輕聲說:“也許隻有母子羈絆才有效果。”

    太子起先不以為然,隨後卻隱隱覺得話裏似乎潛藏其他之意:“你是不是思念你的母親?”

    梁羽仙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問:“我是師父養大的,父母身在何方、是否健在,並不清楚。”

    太子愣了愣,才想起梁羽仙從未提及她的過去,而他對她毫無了解。一時間他不知應該如何應對,說話都結結巴巴:“如、如果你想查探他們的下落……孤可以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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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羽仙淡然一笑:“我已經習慣孤身一人,就算將他們找迴來了,於我而言也隻不過是有些血緣的陌生人,我不可能將他們視作親生父母待同對待。”

    太子弩眉半晌:“……也對,你有師父同門,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必然比你親生父母更加親厚。”

    梁羽仙搖頭:“我的師父已經死了,師門與我……早已形同陌路。”

    太子噎聲,許久許久之後,梁羽仙看他埋頭苦思究竟應該怎麽安慰自己的模樣,笑意幽幽:“殿下如若真想幫我組建一個家,或者重新再找一個家人的話,其實不難的。”

    難得的,太子不像以往那般反應遲頓沒聽懂,也沒有在聽懂之後麵紅赤耳手足無措,他弩眉沉默,複而抬眸:“如果孤能給你的,並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呢?”

    梁羽仙漸漸淡去笑意。

    聽不見迴答,太子撇嘴,負氣環胸:“孤可是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

    今夜的他有生以來意識到了他的性命與價值,從而思考了過去根本不會去多想的事情。

    如果不想死,如果不願意放棄,他需要更用力的攥握住這份權力,將這個身份貫徹到底。

    一國之君身上所背負的使命與責任,有別於還是太子的現在,並非等閑兒戲。倘若終有一日他將坐上那個位置,那麽他需要麵臨的遠比現在多更多。

    梁羽仙緘默:“殿下以後也會像陛下那樣嗎?”

    後宮三千佳麗滿堂,終有一天會看不見她。

    所以就算現在許予她什麽,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太子心中沉悶,撇嘴道:“孤不知道。”

    梁羽仙木然垂首:“……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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