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白的晨曦,武安侯邸的內院仆役早早忙碌穿梭於庭院樓閣,候時候點為府上的大小主子們準備洗漱與早膳。

    沈昀因為起早要出門,梳整完畢便早早去往食膳堂,用過包子喝過粥,消食小半柱香時間,方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梁羽仙。

    兩人昨日已經約過時間,來得晚並不是梁羽仙睡過頭,隻不過她每日起早第一件事先去看張氏,檢查身子把過脈,有時候碰上張氏正好醒著,一來二去多說幾句,一不留神就忘了時。

    沈昀雖然事急心焦,但還不至於這點時間都等不得。為免梁羽仙被他盯飯太尷尬,沈昀還好心讓婢子再添碗粥,權當陪她多吃半頓。

    梁羽仙從蒸籠取過包子,順著婢子上粥的動作睇過去:“世子真是好胃口。”

    本是貼體對方的善意之舉,沈昀沒有解釋,哪知梁羽仙卻捧著包子對比說:“不過飯吃八分飽,世子既是武人出身,又有職務在手,身材保持還是很重要的。”

    說著,她還象征性捏了捏圓滾滾的流沙包,然後才去掰開兩半,金黃色沙餡緩緩淌落,濃香四溢,被她適時且不失斯文地咬住一口。

    沈昀看得眼角一抽一抽,默默放下舀粥的手。

    陪飯的心情沒有了,沈昀狀似隨意地推開剛盛上的香茹雞絲粥,去端旁邊騰著熱氣的一盞清茶。正在伸手之際,一團毛球突然從梁羽仙懷裏蹦出來,猝不及防驚得沈昀一手抖,茶水險些濺胸口。

    對麵那對主仆齊齊拿眼瞅他,沈昀麵上一熱,匆匆喚來下人把桌麵的茶漬給擦了。

    端茶的婢子收搭茶水來而又去,桌麵上的不平靜才剛剛開始。

    那團毛球對沈昀興趣不高,開始虎頭虎腦地衝一桌早點左嗅嗅右蹭蹭。沈昀深知它的毒性,但見梁羽仙視若無睹,筷子在早點與小毛團之間來迴穿梭,繃直的背脊就沒有一絲放鬆過。

    “不是毒它不會碰的。”

    梁羽仙注意到他的神情緊張:“就算真碰了,也毒不死我。”

    見她是真的不在意,沈昀懸著的心稍稍落下。不過梁羽仙多少有些受不了這防礙吃飯的小毛團,伸手推去一碟花生米,在桌子上晃悠悠的小毛團立時精神一振,亢奮地追著花生米開始啄,留下一屋子‘篤篤篤’的咀啄聲……

    可她明明說這隻小毛團無毒不食,沈昀險些以為廚房有人下毒了,梁羽仙舀起一勺粥輕輕吹:“我給它撒了點毒粉,世子當心別碰了。”

    “……”所以這隻小玩意就是這麽投毒喂養的?

    梁羽仙歎聲:“畢竟來了京師地界,這裏又是武安侯邸,放養總歸不合適。”

    沈昀對此已是驚弓之鳥,還真怕她把小毛團仍侯府裏放養了:“家裏還有孩子少不知事,確實不好嚇了她。”

    梁羽仙臉上笑眯眯,心想這不還怕嚇著你麽:“世子說的可是嫡小姐?”

    武安侯雖然不常抵家,屋裏的妾室卻不少。昨日見到的夏姨娘膝下就有兩名庶子,母子仨正當得臉時,說話底氣都要比其他人高上幾分。

    除她之外府裏還有一房王姨娘,膝下養著一名庶姑娘。而正房這邊,沈昀已被受封為武安侯世子,下麵還有個年齡相差甚遠的嫡妹妹,今年整好七歲,正是造成‘張氏懷胎不慎落下頭風病根’的那一位。

    沈昀默了默:“趁著這幾日母親病情有所好轉,我想把玉姝接過來陪陪她。”

    梁羽仙也是偶爾聽侯夫人房裏的嬤嬤說的,才知道這所謂的嫡小姐,存在地位很微妙。

    她雖然是侯府嫡女,但因府裏一直有傳張氏的頭風是因懷她而起,這位打的性子敏感,遇事總是謹小慎微。加上張氏病發起來狀態癲狂,年紀尚幼的沈玉姝擱她身邊怕受傷,便被養在了與正房關係交好的殷氏房裏。

    好在殷氏與正房這邊往來親密走動多,這才不至於母女親密變疏離。

    不過沈昀與這個嫡親妹妹相差十來歲,性別上麵有差別,年齡方麵有代溝,沈昀稍大一點的時候入宮成了太子伴讀,兄妹關係漸疏漸遠,再走近也已經不熟絡。

    故而沈昀就是提及她,也找不著什麽話題。

    梁羽仙知趣不提,摸摸肚子飽了,再看看花生米已經被啄剩七七八八的渣渣:“時候不早,世子請帶路。”

    沈昀見她拎起毛團往懷裏塞,欲言又止:“我們此去是入宮麵見太子殿下,你帶著它會不會……”不安全。

    梁羽仙聽懂他的未完之意,輕拍胸口低頭問:“聽懂了嗎?”

    裏麵的小毛團如有靈性般探出腦袋,烏漆漆的眼珠子瞅了瞅自家主子,梁羽仙滿意頜首,煞有介事道:“它聽懂了,不會給世子惹事添麻煩的。”

    “……”

    *

    坊間有傳七日前,大魏皇宮不幸遭遇失竊事件。

    據聞皇宮大內丟失的是一件極為重要的稀世珍寶,大為光火的當今聖上拍案下令全城禁嚴,勢必將那盜寶惡賊捉拿歸案,活生生往死裏抽鞭——

    後麵這句,是沈昀的近身侍衛莫子布他姐莫翦自個腦補添上去的。

    不過宮中失竊這一說法是在京師內城大範圍內站足腳根的,坊間人人都這麽說,連帶著莫名其妙被堵在城外進不來的老百姓也都基本已經打聽齊全。是以送梁羽仙搭乘順風車的李家小兩口才說京師近來去不得,可憐兮兮的莫家姐弟倆才被城門兩隔不能團聚。

    事實上,深宮內院秘語不宣,重臣貴胄避而不談,真正的知情者紛紛三緘其口,包括太子衛率的沈昀,以及當日於茶肆中幾度打斷莫翦肆意臆測的沈昀親衛莫子布。

    “聖上下令全城禁嚴,並非因為宮中失竊。”行車路途,沈昀刻意壓低聲音對她說。

    一直側目望著沿街掠影的梁羽仙掀動眼皮,迴眸看他。雖有尋思,卻無訝異,沈昀恍然道:“你早知道了?”

    昨日梁羽仙答應得很爽快,沈昀本起意先與她交個底,意外的是她除答應之外一個字都沒多問,當時沈昀就在猜測她是不是已有知情,如今看來隻怕八九不離十。

    “上京作為交通信息與商貿經濟的融匯之地,每日往來進出者數千上萬,豈有封城說禁就禁的道理?”梁羽仙語氣淡淡,“不說稅收、通貿、田農損失幾何,就說百姓無緣無故被困在城裏整整七日,就隻因聖上丟的奇珍異寶?”

    梁羽仙搖頭:“大魏地廣物博富庶繁華,國家昌盛國庫豐盈,饒是皇帝再痛惜這件珍寶,總不至於舍本逐末,這等說法不能服眾,說不過去。”

    這意味著,禁嚴不可能長時間持續,今日已是第七天,解禁隻會是這幾天的問題。

    她來京時正是全城戒嚴的第五天,五日的戒嚴已經麻痹了一無所獲的官府,官家的舉措也已經引起了多多少少底下百姓的不滿與抗議。

    倘若來時碰上剛戒嚴的頭幾天,縱使遇上沈昀,這趟入城也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她這一趟也不會如此順利。

    “梁姑娘心思玲瓏,什麽事都瞞不住你。”沈昀微微舒眉:“七日前宮中確實出了事,隻不過皇宮失竊並非實情……”

    “——而是因為太子殿下受歹人所害,中毒失明的事情。”

    梁羽仙眉心微動,細不可察:“太子失明非同小可,爾等大事想必就是不得外宣,也已暗中遍尋名醫。”既然他能為母親的病找到青葉穀,太子中毒那麽大事,遍尋名醫自然不會缺了名聲顯赫的青葉穀。

    “沒錯,禁嚴這段時間皇宮已經陸續請去無數大夫,雖然青葉穀太遠,但也已經飛鴿將信送出去了。”幾番觀測,沈昀已經確信她是知情者:“隻是奇毒無解,加上時間倉促……再者還有個別他因,至今未能治好太子的失明。”

    “個別他因?”梁羽仙若有所思。

    “因為下毒之人涉及到常入宮闈的一名太醫……”說起這事,沈昀神情很微妙:“殿下認為宮醫署不可信任,故而堅持不肯接受任何太醫的靠近。”

    難怪需要向外求援,原來是對內已經不信任,這麽說來倒也挺符合他的脾性。

    沈昀看她垂首不語,隻以為她心生猶豫:“梁姑娘不必擔心穀主那邊的消息。太子中毒事發之後,我朝宰輔大人親筆寫信至你們穀主。據聞張宰輔多年前曾擔任百靈州知州,與你們穀主也算有些交情。當日我為母親求醫之事便是由張宰輔從中牽線,想必有他親筆請托,再加上事關太子,穀主定不會追究你。”

    這事繞迴來,兩天前沈昀急匆匆帶人出城尋找青葉穀而來的醫師,並不完全是為他的母親。

    畢竟他母親的病不耗也已經耗上許多年,他總不至於連這麽幾天時間都等不得。沈昀這麽火燒火燎出城去找遲遲不來的青葉穀醫師,實際上是為了宮中失明的那位太子。

    當今太子為已故元皇後所出,是嫡也是長,幼年就已經得封太子入主東宮。雖說元皇後殯天多年,但生前深得皇恩眷寵,至今仍受聖上惦念與愛重。所以人人都說太子地位如山穩固,隻要不犯什麽大錯,即□□登大寶輕輕鬆鬆。

    誰成想太子還沒主動找事,反而先出這麽個亂岔子。

    本朝明文規定皇子如有罪疾是不能繼登皇位的,如若太子失明不能恢複,即便聖上能顧念情份,太子也難逃被廢的困局。

    太子被廢,絕不是東宮屬官以及支持太子的朝臣願意看到的事情。

    偏偏事到如今,太子還是那麽不省心。

    沈昀扶了扶額,宮醫署指望不上,其他的民間大夫又不會治,他們才會想到遠離京師相隔十萬八千裏的百靈州青葉穀。隻是快馬加鞭一個來迴少說也要兩三個月,不說太子失明等不等得了這麽久,就說除失明之外體內會不會殘存什麽不利身子的毒素與效應,誰人都不能放下心。

    眼看這事迫在眉睫不能等,沈昀想起了家中早幾個月就已經去請的那位青葉穀醫師,算上時間趕得巧,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如今青葉穀的這位來了,本事能耐是沈昀見識過的,但見她對毒了如指掌,說不定真能靠她來治好太子。

    “信已經送去青葉穀了?”梁羽仙摸摸臉。

    飛鴿傳信可比快馬加急快得多,不過一個來迴需要時間,青葉穀派人從百靈州趕往京師這裏也需要時間,推算時間保守預估三個月吧?

    可是隻有三個月,遠遠不夠啊。

    “梁姑娘?”

    沈昀緊張的聲音拉迴她的愁思,梁羽仙睇他一眼,心中幽歎:“世子請放心,我既已答應隨你入宮,便不會再有二話,與你推拒。”

    沈昀這才放下心來,雙眼向外眺去:“梁姑娘,我們快到了。”

    梁羽仙循著他所指的方向,雙眼往車窗外麵飄了出去。

    遠遠已經能夠看到一片巍峨宮牆,梁羽仙定定看著,不知不覺眉宇舒展,心也跟著飛到了那片宮牆之內……

    三個月,就三個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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