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一席話落下,突然,月悠那雙迷茫空洞的瞳孔再度增了幾分起伏,便是那慘白的麵上,也抑製不住的卷出了幾分震撼。


    月悠,拚了命的要他活著?


    突然,心底驟然騰起道道疑慮,所有的心神也開始全數迴籠,卻待正要開口朝麵前的女子問話,奈何滿身僵硬,唇瓣張開不得,道不出一言半句來。他努力了幾次,急切努力的想要與鳳瑤問清楚,奈何幾次努力都是頹然,反倒惹得渾身受累疲倦,待得半晌之後,終還是全然的妥協下來,滿目複雜的朝鳳瑤凝望,用眼神祈求著讓鳳瑤道清此事。


    隻是,鳳瑤僅是垂眸朝他掃了兩眼,便已慢騰騰的挪開了目光,無心觀他太多反應。


    她僅是緩緩抬手朝葬月的袖袍探去,修長的指尖一點一點掀開他那滿是鮮血的袖子,待得袖袍逐漸上挪,葬月的手,便也一點一點的展露。


    而首先入得眼裏的,是他那滿是鮮血的細瘦之骨,因為整隻手全數被鮮血染透,是以已是看不清皮膚色澤,隻是憑那腫大不堪的指頭可以看出,他的手定是烏青發腫,猙獰之至的。隻是,如此也是幸好,幸好行刑之人不曾真正將他這手斬斷,如此說來,也該是還有救?


    思緒至此,鳳瑤徑直朝他那雙複雜連連的瞳孔鎖去,淡漠無波的道:“你這手,僅被挑斷了手筋?”說著,嗓音一挑,“若是,便眨眼。”


    卻是這話還未全然落音,葬月便眨了一眼。


    鳳瑤淡目觀他,倒是略微釋然,隻是心底倒也稍稍增了幾許冷嘲。隻道是,這小子眨眼眨得這般厲害,求生之意自然也是濃烈厚重,隻可惜,大抵是雖為大英太上皇男.寵,不曾受過太多苦頭,是以雙手一斷,疼痛入髓,便毫無毅力的去強撐,去忍痛了,反倒是開始卸下所有的誌氣,痛得想求死了。


    “手筋一斷,隨是極不容易修複,但許是東臨公子有辦法治你。”說著,稍稍起身而立,目光再度居高臨下的朝他掃望,繼續道:“你先等著,本宮去東臨公子那邊看看。”


    這話一落,渾然不顧葬月反應,鳳瑤便緩步往前,徑直朝不遠處的殿門踏去。


    葬月滿目複雜的朝鳳瑤脊背凝望,眉頭緊皺,身上的疼痛仍舊劇烈起伏,入骨入髓,但卻突然間,心頭的那些求死甚至頹喪之意,竟極為難得的不再沸騰起來,甚至待得鳳瑤徹底出殿離開,他那複雜的雙瞳,也驀地增了幾分深邃與搖晃,似如心事重重,壓抑難耐。


    此際,夜風浮動,涼寒之至。


    周遭之處,皆是燈火朦朧,暗淡搖晃,入目之處,皆是一片片昏暗陰沉之感。隻是,便是寒風浮動,夜色已晚,但廊簷上的那幾名宮奴,仍如木樁子一般立著,眼見鳳瑤出殿而來,幾人才神色微動,朝鳳瑤彎身行了一禮。


    鳳瑤順勢朝他們掃去,隻見燈火打落在他們臉上,將他們眉毛甚至頭發上的冰霜映照得極是清晰。她足下稍稍一頓,淡漠低沉的道:“此處無需守著了,你們且下去休息。”


    這話一出,幾名宮奴倒是麵麵相覷一番,則是片刻,有人開始委婉拒絕。


    鳳瑤心生冷意,也無心多言,僅是迴頭過來便踏步往前,徑直朝偏殿殿門行去。


    不得不說,若非那大英太上皇親自下令要讓這些宮奴隨時都要將這秋月殿好生監視,這些宮奴,有豈會凍成這樣了都還不敢下去休息?


    心思至此,一切通明。卻是剛剛入得偏殿殿門,隱約之中,便見殿內榻上的人陡然坐了起來。


    “是本宮。”鳳瑤下意識的壓著嗓子出了聲,這話一落,便反手將殿門合上,徑直往前。


    “瑤兒怎突然過來了?”黑暗中,氣氛壓抑沉寂,鳳瑤稍稍借著雕窗透來的光影徑直往前,隨即在軟塌坐定,則是這時,不待她出聲,那榻上的人已是稍稍緊著嗓子問了話。


    鳳瑤並無耽擱,待得他嗓音剛剛落下,便壓低著嗓子道:“月悠差人將琴師葬月送來了,有心讓你為葬月接手。”


    這話一出,東臨蒼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沉默片刻,才慢騰騰的道:“在下不喜做好事,此際更還在醉酒,是以,瑤兒還是差人將那琴師送迴去吧。”說著,嗓音越發低了半許,話鋒也跟著一轉,繼續道:“瑤兒莫不是對那琴師心生憐憫,是以便任由那月悠將琴師送來了吧?瑤兒可莫要忘了,你我如今可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豈還有精力對旁人憐憫?再者,那葬月的手都斷了,在下便是醫術高明,自也無法重新去找兩隻手為他接上才是。”


    “葬月的手,僅被挑斷了手筋,並未斬斷手掌。”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鳳瑤便平緩幽遠的迴了話。


    卻是這時,東臨蒼似是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一時之間未言。


    鳳瑤靜靜朝他的身形輪廓掃望,沉默片刻,繼續道:“不知,這大英皇宮的地形圖,東臨公子可繪得出來?又或者,這皇宮何處最是太上皇看重之地,東臨公子可知曉?”


    東臨蒼稍稍垂眸下來,平緩無波的道:“在下往日雖入宮幾次,但禁宮戒備森嚴,在下自是不可在這宮中大肆走動,如此,正也是因不熟悉,是以,這大英皇宮的地形圖,在下自是畫不出的。而有關大英太上皇看重之地,在下以為,除了禦書房與其寢宮之外,大英太上皇,倒無太過看重的地方。”


    是嗎?


    鳳瑤深眼凝他,越發壓低了嗓音,“東臨公子畫不出這宮中的地形圖,但東臨世家放入這宮中的眼線,該是熟悉宮中地形,能繪出這大英皇宮的地形圖吧?”


    她問得略是認真,隻是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東臨蒼抑製不住的歎息一聲,低沉無奈的道:“是了,東臨府安插在宮中的眼線,自是能繪出大英皇宮的地形圖。隻不過,方才大英太上皇與在下飲酒,正待歌舞升平,飲酒正酣,奈何突然間,一眾禦林軍竟押了數名宮奴入得殿來,瑤兒且猜猜,那些被押入殿來的人,都是些什麽人?”


    話到後麵,他語氣越是增了幾分無奈與歎息,隻是這話入得鳳瑤耳裏,則是起伏搖曳,帶出的一道道複雜之感,也大肆的在心底升騰上湧,嘈雜壓抑。


    “那些人,都是你東臨府眼線?”待得沉默片刻,鳳瑤才一字一句陰沉沉的問。


    本是全然不願朝這方麵猜測,但如今憑東臨蒼這語氣,自己也忍不住朝這方麵多猜。則是這話一出,東臨蒼便歎息道:“那些人,的確都是東臨府眼線。瑤兒倒是一猜就猜中了呢。”這話一出,他似是有些涼,稍稍抬手扯起被褥將自己圍了圍,待得一切完畢,黑沉壓抑的氣氛裏,他才再度壓著嗓子繼續道:“東臨府這麽多年,一直勤勤懇懇,衷心為國,我東臨府祖祖輩輩,都是忠骨,倒也不曾想過要對皇族不利,更也不曾想過對皇族防備。隻不過近些年來,大英太上皇越是固執己見,一意孤行,視大英國情於不顧,東臨世家被君威一直壓著,形勢不穩,所謂樹大招風,隨時都有滅頂之災。也正是因為這些,在下思量多日才決定在這宮中安置眼線。隻是這幾年過去,眼線也一直在宮中相安無事,但卻並未傳迴任何重大消息,反倒是都是一些雞毛蒜皮之事,嘈嘈雜雜,倒也不足以根據這些小事而判定太上皇的行事方向。在下本還在納悶,莫不是那些眼線在宮中偷懶,但今日眼見那幾人被禦林軍押入殿來,在下才陡然發覺,並非是那些人偷懶,而是,太上皇早就識破一切,從而,有意將在下蒙在鼓裏,將在下示為螻蟻,隨意玩弄啊。”


    鳳瑤眉頭微蹙,麵色也越發沉了下來。


    待得兩人皆沉默片刻,突然間,東臨蒼那幽遠低然的嗓音再度揚來,“太上皇啊,許是比你我想象的都要精明,是以,瑤兒啊,許是我們這次入宮,的確是自信過頭,成了太上皇的甕中之鱉了。”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鳳瑤便道:“凡事未到最後,東臨公子豈能說這般無奈喪氣之話?我們都還未真正行事,何來就成為太上皇的甕中之鱉了?”說著,渾然不給東臨蒼言話的機會,鳳瑤繼續道:“隻要是人,總有軟肋,大英太上皇也不例外。這大英皇宮,乃大英太上皇自小生長的地方,總會有某些地方亦或是某些人,乃大英太上皇心中極為重視與記掛的。”


    “話雖如此,但這些都是猜測罷了,畢竟……”


    東臨蒼壓低了嗓音再度出聲,卻仍是後話未出,鳳瑤繼續出聲打斷,“事已至此,你我已無迴頭之路。今日大英太上皇既是能讓禦林軍將你東臨蒼眼線押入殿內,無疑是對你明著威脅,如此之境,東臨公子你,也無迴頭之法。如今本宮問你,除了那幾名被押入殿內的眼線,這大英宮中,可還有你東臨府眼線?”


    “沒了。”


    他迴答得略是幹脆。


    鳳瑤心口一縮,“一尾漏網之魚都無?”


    東臨蒼歎息一聲,“的確無。大英禁宮戒備森嚴,安插眼線本是極不容易之事,是以,能入六名東臨府眼線,已是大限了,且最初還是借著百裏堇年那小子的手才將那六人成功安置進來的。如今六人全數被抓,這皇宮之內,的確已是不剩東臨府眼線。”


    是嗎?


    眼線都還未真正的利用,就這麽快全軍覆沒了?


    鳳瑤心生冷冽,待沉默片刻,才低沉道:“罷了。眼線沒了便沒了,但如今眼下,倒有兩人最適合充當眼線之人。”


    話剛到這兒,東臨蒼便微微而笑,壓著嗓子接話道:“瑤兒說的是月悠與葬月二人吧?”


    鳳瑤下意識噎住後話,深眼凝他。


    東臨蒼繼續道:“那二人都為太上皇男.寵,可都是太上皇的人呐。再者,今日他們這兩個大活人入得這秋月殿,瑤兒當真以為,太上皇會全然不知?若不是太上皇有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願理會,那便是,太上皇有意計謀,那月悠與葬月二人,都不過是太上皇手下的棋子罷了。”說著,嗓音越發一沉,“如此,瑤兒還敢與那二人多接觸?便是那葬月的手掌還在,在下,也不能輕易為他接手呢。”


    “東臨公子此話有理,但這些也僅僅是你之猜測。再者,你我如今處境,東臨公子當真不準備孤注一擲的搏一搏?”


    鳳瑤麵色分毫不變,淡漠平寂的問。


    東臨蒼緩道:“此事太過冒險……”


    “難道東臨公子還有其餘法子?你若不搏,便隻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鳳瑤嗓音極是低沉,清冷淡漠。


    卻是這話一出,東臨蒼突然不說話了,周遭氣氛也再度恢複沉寂與壓抑。待得半晌後,鳳瑤才神色微動,漫不經心的繼續道:“行大事,自當處處都在冒險。再者,月悠行為略是怪異,但本宮仍還是以為,其言稍稍可信。如此,既是月悠聲稱葬月是其恩人,且為了葬月可行一切之事,並連他的那條命都可豁出去,你我,又何不將計就計,順勢而為?你可先穩住葬月兩手的傷情,明日,月悠便可將皇宮地形圖送來,那時候,你我再想法子驗證,一旦為真,所有的計劃,都可提前實現。”


    她嗓音極是幽遠,淡漠低沉。


    東臨蒼則心有起伏,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沉默片刻,才出聲道:“計劃?瑤兒且告知在下,你此番冒險入宮,究竟,存了什麽計劃?”


    “如今一切都還未成形,言道計劃未免早了些。本宮隻問東臨公子你,是要坐以待斃,還是,治葬月的傷?”鳳瑤麵色依舊平靜,脫口的嗓音也平緩自若,並無半許起伏。


    東臨蒼沉默片刻,心神也越發的起伏搖曳,卻是片刻後,他全然壓下了所有心緒,僅是勾唇朝鳳瑤笑笑,“雖對瑤兒所謂的計劃略是擔憂與好奇,但在下,也願冒險一迴。是以那葬月的傷,在下自然要治。隻不過,在外之人都知在下此際已醉酒,昏迷不醒,不知此際,在下該如何去為那葬月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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