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的二字,猶如刀尖刺中心脈,將滿心的恐懼甚至擔憂全數釋放出來。


    伏鬼僵了動作,並未合門,僅是下意識的定睛朝屋內望去,則見那滿身雪白之人,正斜靠在榻,一手支著頭,整個人看似慵懶隨意,並無半許不妥,奈何細觀之下,卻又覺他那風華如玉的麵容,此際竟染著濃厚的蒼白之色,便是那眉頭,也極為難得的緊皺著,滿身凝重。


    “還不關門?”


    眼見伏鬼一動不動,顏墨白稍稍瞳孔越發一縮,唇瓣一啟,再度陰沉森然的出了聲。


    這話入耳,伏鬼才當即迴神過來,隨即急忙轉身抬手合門,卻覺不知何故,手指竟是略微發抖發顫,抑製不得洽。


    隨著一道道吱呀的木悶聲起起落落,片刻之際,屋門全然被合上,掩住了屋外凜冽的寒風。伏鬼並不耽擱,強行按捺心神的轉身過來,迅速往前,待站定在顏墨白麵前,垂眸而望,才見他膝上那雪白的長袍上,竟是稍稍沾染了些塵屑。


    若非摔跪在地上,何來膝蓋處有這麽一片略微突兀的塵屑鈐?


    伏鬼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心底略有了然,麵色發緊,但卻不敢就此多言,僅道:“灶房內,屬下已遣人過去盯著娘娘與柳襄了,他二人定不會出什麽事來。”


    顏墨白淡然點頭,並未言話,漆黑深邃的瞳孔靜靜凝在屋中角落,似是深思什麽。


    伏鬼垂頭再度極是迅速的朝他掃了一眼,猶豫片刻,終還是忍不住緊著嗓子問道:“皇上,屬下方才在門外聽到……聽到了墜地聲,不知,不知皇上方才在屋中可是摔著了?”


    這話一出,顏墨白便稍稍挑了眼角,蒼白的麵容也略生複雜。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神色微動,目光朝伏鬼稍稍而落,平緩無波的道:“燈枯耗竭的身子,雖不至於一時半會兒便弱下去,但自然也非尋常那般硬朗,隻不過摔著倒是不曾,你該是聽錯。”


    他語氣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漫不經心,說著,話鋒也跟著稍稍而轉,“外麵之事,處置得如何了?”


    伏鬼心生起伏,自然也知曉自家主子有意隱瞞摔倒之事,想來本就是不可一世之人,滿身驕傲,行事也曆來是威風四麵,又何來能在旁人麵前拉下麵子的說自己摔倒了,便是在他伏鬼麵前,他也是不願展露任何孱弱與無力,他就是這樣的人,他跟隨他這麽多年,早已對他的脾性心知肚明,是以便是他不挑破,他也猜得到真相是何。


    伏鬼心頭了然,卻也不打算挑開,主仆這麽多年的默契,他自然也是有的,隻是心底的擔憂之感,卻是全然消散不得,不知該如何派遣。


    他也並未立即迴話,兀自沉默僵立,周遭氣氛也越發變得壓抑重重,令人渾身發緊發涼。


    待得片刻後,伏鬼才稍稍迴神過來,再度強行斂神一番,隻道:“外麵殘局,已收拾完畢。大盛太子與大盛大公主所在的那艘船,也已,點了火。”


    “嗯。”顏墨白滿目幽遠,漫不經心點頭,麵色並無任何變化,伏鬼緊緊凝他,繼續緊著嗓子道:“皇上,海上的霧氣也散得大半,前路也稍稍可看清了,不知此際,是要繼續原地修整,還是開始上路?”


    顏墨白薄唇一啟,慢條斯理的問:“今日一戰,大周損兵幾何?”


    伏鬼恭道:“不多。皇上用計包抄大盛之船,亂箭迴敬,是以,損兵僅有五百。”


    顏墨白瞳色越發而遠,“若非濃霧遮蓋,他司徒夙又何能殺得了我五百精衛。”


    伏鬼忙道:“確為如此。若非濃霧遮蓋,視線不清,加之大盛埋伏在此亂箭偷襲,要不然,我們大周定不會損兵五百。”說著,神色微動,話鋒也稍稍一轉,繼續道:“隻是,比起大周的損兵,大盛則是全軍覆沒,屬下大概算了一下,此番大盛損兵,該在三千之多。隻是,依屬下之見,此地本已是大英的地盤,大盛太子領三千兵衛而來,大船而埋伏,如此大的陣狀,大英豈會不知,若非大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亦或是大英有意與大盛太子合作,大盛之軍,自無可能再次安穩的埋伏,從而在濃霧之際大肆偷襲。”


    他嗓音極是緩慢,語氣中也如常的卷了幾分複雜與煞氣。


    如今大盛太子雖是全軍覆沒了,但他終還是擔憂大英早與大盛太子有所聯盟,此番讓大盛太子在此阻擊偷襲不過是虛晃一招亦或是利用大盛太子來試探大周實力罷了,是以,說不準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後麵。


    “你所說之言,並非全無道理。許是這場突然而來的濃霧,若不出所料,也該是大英而為。”


    待得伏鬼之言稍稍而落,顏墨白便漫不經心的迴了話。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麵露愕然,顏墨白繼續道:“司徒夙能領兵躲藏在大英之境,若無大英相助,絕無可能。而這場濃霧未免來得太過突然,且濃霧之中略夾煙火之味,就憑這點,便已非尋常。隻不過這又如何,便是大英有意拿大盛當槍使,大盛仍是全軍覆沒,且我大周實力,仍是損傷毫毛。他大英若想依靠大盛來探尋我大周實力,倒也得有人活著迴去複命才是。”


    說著,嗓音越發而沉,平緩幽遠的繼續道:“此番一戰,雖未損兵多少,但仍是惡鬥一場。吩咐下去,令眾軍在原地修整一個時辰,稍稍用些膳食,待一個時辰後,加急趕路。”


    威儀的嗓音,磅礴厚重。


    伏鬼麵色越發而緊,當即恭敬點頭,卻是片刻之際,顏墨白興致缺缺,繼續道:“你也去灶房好生盯著,那柳襄若在鳳瑤麵前太過話多,便借機將其逐出灶房。”


    這話入耳,伏鬼自是知曉自家主子是在擔憂灶房內的那位,奈何,雖不敢對他這話怠慢,但心底的擔憂仍是不曾鬆懈分毫。


    他眉頭緊皺,仍靜立在原地,顏墨白瞳孔微縮,威儀而道:“還不出去?”


    伏鬼心口一緊,低聲道:“皇上之言,伏鬼自不敢懈怠。隻是,皇上的身子……”


    不待伏鬼後話道出,顏墨白便眸色一沉,淡漠清冷的出聲打斷,“悟淨方丈的藥並未用完,是以,便是燈枯耗竭,也非十日半月就會倒下。朕之身子,你不必擔憂,也不可在鳳瑤麵前含沙射影的透露,若你將此事對鳳瑤透露半字,到時候,便別怪朕對你不留情麵。”


    伏鬼緊了緊臉色,站端身形,當即恭敬點頭,隨即渾然不敢再耽擱,即刻轉身出門。


    門外,冷風寒涼,層層而湧,伏鬼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寒顫,心底陡跳,著實是還未全然從自家主子那威儀森然的氣勢中迴神過來,卻是正立在原地略微怔愣發呆之際,不遠處則突然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驀地迴神,下意識循聲而望,便見鳳瑤正親自端著膳食朝這邊行來。


    此番天寒地凍,她手中托盤上的膳食正紛紛冒著熱氣,入得眼裏,倒是極為難得的牽出了半分暖意。


    伏鬼神色微動,迅速斂神一番,站端身形,朝風瑤稍稍而拜,喚了聲‘娘娘’。


    鳳瑤淡然朝他點頭,也未言話,僅是端著托盤繼續往前,待得入得主屋,伏鬼便在門外極是貼心的為她合上了屋門,她則下意識抬頭朝那軟塌上的人掃去,入目的是他那張極是風華的麵容,隻是不知是太過虛弱還是太凍太冷,他麵色竟極是蒼白如紙,活生生增了幾許脆弱之意。


    都休息這麽久了,這廝臉色竟還未好轉,著實讓人放心不下。


    鳳瑤眉頭微皺,按捺心神的繼續往前,隨即緩緩將手中托盤放置在麵前的矮桌,而後抬頭凝他,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開口,顏墨白竟垂頭朝托盤內的熱粥掃望,薄唇一勾,微微一笑,“我雖說我想喝粥,鳳瑤靜隻給我熬了粥?就不打算給我做些下飯小菜?”


    這話來得突然,頓時將鳳瑤的思緒擾亂。


    鳳瑤怔了怔,眉頭也也發而皺,待得片刻後,她才緩緩迴神過來,也跟著垂眸掃了掃麵前的清粥,略微無奈的道:“怕你太過久等,又擔憂你太冷太涼,是以便先將這粥端過來讓你喝下暖暖身。你若想要下飯的小菜,我這便去灶房再為你做些。”


    說完,不待顏墨白反應,便已略微幹脆的站起身來,卻是正這時,他則陡然伸手扣住她手腕,驀地將她再度拉著坐定在軟塌。


    “堂堂金枝玉葉,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若為我調羹弄勺,倒是著實委屈你了。”他轉眸深眼朝鳳瑤凝著,那蒼白的麵容卷著十足的笑意,倒是稍稍減卻了幾分脆弱孱然之態。


    鳳瑤心生起伏,悵惘幽遠,待得沉默片刻,才歎息一聲,“你若安好,我為你調羹弄勺,也非不可。再者,我雖為大旭公主,但也並非全然不沾陽春水,你莫不是忘了,我曾隨國師在道行山上清修幾年,那些年內,所有膳食,也是我自行而做的。”


    這話一出,顏墨白並未迴話,僅是靜靜凝她。


    待將她望了片刻後,他才手指微微用力,將鳳瑤拉入懷裏,緊緊而扣,那尖翹的下顎則輕輕抵在鳳瑤肩膀,蒼白的俊臉緩緩邁入鳳瑤脖間的青絲裏,鄭重道:“便是你往日也曾碰過柴米,但你如今卻親自為我做了膳食。我顏墨白此生,得鳳瑤之心便是此生無憾,今日得你相許相知,終是我顏墨白福分。”


    “墨白……”鳳瑤麵色微變,歎息一聲,正要言話,卻是後話未出,顏墨白繼續道:“如我顏墨白這種人,此生本該是陰狠煞氣,情愛之事定與我沾邊不得。我也不曾想過我顏墨白有朝一日也會被人真正所愛所係,也曾想過孤獨終老亦或是英年早逝便是我之結局,但如今,老天終還是待我不薄,竟是將你,送到了我麵前。”


    說著,話鋒稍稍一轉,語氣越發柔和,“鳳瑤,待得天下大安之後,便讓許儒亦與國師守著大旭如何,你我一道去天下雲遊如何?你且不知,塞外邊關雖是黃沙狂騰,但也有長河落日之壯景,且也還聽說,大旭南邊的紅楓盛景最是壯觀,成片緋紅,極是驚豔,也曾還聽說,大齊國都的城隍廟內有枚極是靈驗的姻緣石,夫妻若至,印刻留名,定可保三世姻緣,生生相許……”


    他緊緊的將鳳瑤攬著,一動不動,唇瓣的熱氣不住的撲在鳳瑤脖子裏,那柔和纏綣的話語,極為難得的染滿了憧憬。


    然而這席話入得耳裏,鳳瑤卻心有酸澀,連帶眼睛都跟著抑製不住的酸澀。


    說來也是奇怪,最近這些日子,她的確是太感性,情緒也太過容易波動了,如此狀態,絕非是當初她能滿身幹脆的從京都城門跳下那般的淡定鎮靜,甚至如今都會因一些小事,甚至顏墨白的幾句話便變得心有觸動與起伏,連帶心境與思緒也層層受擾,平靜不得。


    她承認如此狀態與改變並非好事,也承認太過感性並非好事,但如今麵對著這顏墨白,她終歸是硬氣不來,理智不來。


    “日後之事,日後我們自是有機會好生商議。如今你便莫要再說太多話了,想將熱粥喝下,暖暖身子。”說著,眉頭緊皺,忍不住再度出聲加了句,“你麵色著實太過蒼白,我擔憂你當真會感染風寒。”


    這話一出,顏墨白也未耽擱,極是聽話順從的將她緩緩鬆開,隨即端了托盤上的熱粥,緩緩的開始飲。


    鳳瑤深眼將他凝望,一言不發。


    他喝粥喝得似是極為認真,一勺一勺慢飲,似在細品,待得一碗粥全數下肚,他才抬頭朝鳳瑤望來,微微而笑,“聽說,鳳瑤今夜熬粥,是柳襄幫你燒的柴火?”


    鳳瑤緩緩點頭,思緒又突然想到那兩名突然入得灶房的兩名木頭精衛,一時,眼角也稍稍一挑,淡然幽遠的問:“你既是在屋內休息,如何要吩咐兩名精衛過來盯梢?既是要休息,便該好生休息,如何連我熬粥,你都得差人來插上一腳。”


    顏墨白輕笑一聲,緩道:“柳襄終是風月之人,滿身媚術,鳳瑤便是不被他所惑,但我自也是不喜其在你麵前主動招惹。放兩名精衛入得灶房,不過是要鎮住柳襄罷了,倒無什麽盯梢之意。”說著,話鋒一轉,“鳳瑤不喝粥?”


    鳳瑤垂眸掃了一眼托盤上那剩餘的一碗清粥,淡道:“我並不餓,這粥……”


    “便是不餓,自也得喝粥暖胃。鳳瑤且先將粥喝了,我再為你說一事。”


    “何事?”鳳瑤下意識的問。


    顏墨白笑得柔和,漆黑的瞳中流光四溢,“你先喝粥。”---題外話---


    親們,近來家中有事,許會晚更,但每日皆會保持更新,望親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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