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芽郡主是草原王的女兒,鞭子再長也難以揮到永寧城,可黃三郎父親是刑部尚書,八大世家之一黃家家主,他自己又背靠國子監,實打實的天子門生,同樣侍奉在聖人左右的近臣,金龍衛再跋扈,也要有所忌憚。


    金龍衛校尉冷哼一聲,心不甘情不願收迴金劍。


    黃三元朗聲道:“今日騎射一課到此為止,大家返迴學堂吧。”


    “慢著。”


    薑生正要離開血腥地,後麵傳來鋒利如刀劍般的聲音。


    大統領公羊鴻閑庭信步走來,侵掠如火的目光直視黃鳳元,沉聲道:“聖人口諭,來國子監協助監生完成騎射一課,如今半途而廢,豈不是違逆聖意?”


    黃鳳元糾結片刻,作揖道:“微臣不敢。”


    公羊鴻朝監生們掃了一圈,指著不遠處的木桌,吐字如冰道:“那張桌台上,放著三石硬弓,誰能夠挽弓射中五十步開外的靶心,本將以甲上相贈,以後可不再修習騎射一課。”


    此言一出,監生一片嘩然。


    開弓射箭便可以騎射一課滿分,隻要其它幾門課達到乙中,升入修道堂和誠心堂指日可待。


    再說射箭比起降服烈馬可安全多了,大不了挽不開弓而已,沒有性命之憂,於是不少監生摩拳擦掌。


    “我來!”


    一名長相敦厚的少年走出人群,胖乎乎挺有福相,可眉目間藏著一股陰鬱,似乎藏有心事。


    黃鳳元呢喃道:“他怎麽會出這種風頭?難道憋的太久,心神不安了?”


    李桃歌離他不遠,聽到了自言自語的兩句話,好奇問道:“博士,他是誰?”


    黃鳳元輕歎道:“永寧城裏永遠飛不出去的籠中雀,南雨國的小皇子,莊遊。”


    南雨國皇子?


    李桃歌一陣驚愕。


    他聽過張燕雲以兩千人蕩平南部七國的傳奇,不僅打的七國納貢稱臣,還把人家國庫洗劫一空,隻留下光禿禿的牆壁,自己服下的那枚價值連城的丹藥,就是南雨國的鎮國之寶。


    這咋還把人家小皇子綁來了?


    按照黃鳳元的隱喻,皇子成了質子,永遠走不出永寧城了?


    仔細想想,扣押受寵的皇子,可比任何契約盟誓有效,隻要膽敢生出不臣之心,你兒子可就沒命了。


    黃鳳元再次自言自語道:“安心當一名混吃等死的富貴公子,有何不好?偏偏要露出崢嶸,使別人生出提防之心。正所謂潛龍在淵,奧妙在於一個潛字,耐不住性子,終究會吃大虧。”


    說的是南雨國小皇子莊遊,聽進這話的是李桃歌。


    有名師教誨,他已打定了主意。


    自從入了國子監之後,莊遊行事低調,沉默寡言,底細沒幾人清楚,同窗都以為他是民間舉薦的監生,大多對他愛搭不理,等他跳出來要第一個射箭,監生都抱有看熱鬧心態,琢磨又低又矮的胖子,能拉開三石弓?


    莊遊拿起塗有金漆的大弓,長出一口氣,眼神中流露出堅韌神態,將箭矢置於正中,緩緩舉平,食指和中指拉住弓弦,奮力扯動。


    才拉開幾寸,莊遊臉龐已然漲成豬肝色,肥碩雙臂篩糠不止,箭頭左扭右扭。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莊遊此時力竭,離滿弦還差著老遠。


    監生中有人不住竊笑,笑小胖子不自量力。


    莊遊忽然爆吼一聲,弓弦再度拉開半寸,手指鬆開,箭矢射出,前麵氣勢不錯,可飛出十步就頹然掉落在地。


    莊遊懊悔跺腳,撂下金漆大弓,埋頭迴歸人群。


    三石弓,可不是鬧著玩的,許多武將都拉不開,更別說以吃喝嫖賭聞名的紈絝子弟。


    卜屠玉以弱冠之年能拉開十五石巨弓,想想就知道有多妖孽。


    “李桃歌,咱倆比拚箭術?”蘿芽郡主出聲邀請。


    方才馴馬輸了半陣,小丫頭滿是不服氣,草原兒女任何事都可以不放在心頭,唯獨騎術射術上必須爭強好勝。


    “好啊。”李桃歌笑著答應。


    兩人並排走過去,一人抄起一張大弓。


    蘿芽郡主之前在草原上,射落過侍衛射出的箭矢,後發先至,射術驚人,三石弓對她而言,隻不過是年幼時入門課程,叢容拉起弓弦呈滿月狀,嗖的一聲,箭矢快如閃電,正中五十步之外的靶心。


    蘿芽得意一笑,揚起弧線飽滿的下顎,“我滿分,該你了。”


    李桃歌微笑舉起大弓。


    當初在鎮魂關拒敵,曾多次拉滿強弓,射殺過數名蠻子。


    十八騎入城時,萬壽湖上一箭射穿瑞字王旗。


    可是今天,他聽了黃三元的忠告,準備向皇室示弱。


    於是拉了半天,弓弦也不曾拉滿,隨意放出一箭,歪歪扭扭掉落在地。


    “你好笨,三石弓都拉不開,比起女孩子都柔弱。”蘿芽郡主一臉嫌棄道。


    李桃歌不想反駁,含笑放下大弓。


    又有兩名監生來展現射術,其中一人五大三粗,看著是名武將胚子,輕易將弓弦拉滿,還未將箭射出去,忽然狂風大作,漫天飛沙走石,那名監生急於遮住雙眼,忘了手裏還拉滿弓弦,一轉身,一放手,羽箭頓時掙脫弓弦。


    不偏不倚,正朝著李桃歌後背射去。


    雖然是背對,可李桃歌感官敏銳,能察覺到背後襲來勁風,下意識正要躲避,忽然又想到黃鳳元的那句話:潛龍在淵。


    躲過了這一箭,能躲得過後續手段嗎?


    公羊鴻親至,不就是為皇室爭迴顏麵?


    那八根肋骨,遲早都要還的。


    李桃歌將心一橫,繃住筋肉,任由箭頭插入後背。


    噗!


    鐵箭射出了血箭,入肉兩寸有餘,餘勢不減,再度深入骨頭。


    李桃歌單膝跪倒在地。


    隨著他中箭,狂風飛石消散的無影無蹤。


    “你怎麽了?!”蘿芽郡主離他最近,匆忙跑去查看傷勢,目睹白袍染成褐色,俏臉布滿緊張神情。


    “沒事,中箭了而已。”李桃歌淒慘一笑。


    “你流了好多血,不會死吧?”蘿芽郡主眼淚都擠出來幾滴。


    “我皮糙肉厚,沒事。”李桃歌本想寬慰一笑,可後背疼痛牽扯成了齜牙咧嘴的模樣。


    即便早有準備,這一箭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僅射穿了皮肉,還射進了骨頭,若是再多點力道,恐怕小命不保。


    目睹這一幕,監生交頭接耳,那名誤傷相府公子的家夥,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嚇得癱軟在地。


    遠處的公羊鴻,嘴角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瘸了腿的黃鳳元,暗自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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