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話一出,胡晏並不讚同的看了他一眼。


    “王爺勢大,天下人便是想說也隻敢背著您議論幾句…”


    “可老夫子教書育人幾十載,總不能在死後被人唾罵。”


    人,向來都是欺軟怕硬的。


    堂堂鎮國王爺,他們自是不敢得罪;可一位夫子,還是敢放聲去罵的。


    薑寂臣斂眉思索,並未自負安排下去,反倒是詢問起他,“那你覺得此事該如何?”


    胡晏:“這棺依舊從正門抬出去…”


    “隻是並不封棺。”


    他指尖摩挲著茶杯杯沿,再提起老夫子時眉宇間有惋惜之意。


    “老夫子半生心血都在北地眾多學子上,不若就讓他最後再看看…”


    “讓他們護送他迴學堂。”


    “如此既不會讓鎮國王府在朝堂上落人口舌,也不會寒了府外眾多學子的心!”


    “孫管家多帶些人到學堂,老夫子的喪事一應由王府和府衙兩相接手。”


    “府兵快馬加鞭,北地三州沿路皆設吊唁處,為往來學子提供便利…”


    孫管家看向主位上坐著的主子。


    薑寂臣緩緩點頭,“就按軍師說的辦吧。”


    “是!”


    因事發突然,什麽都沒能提前準備。


    夫子的棺是孫管家親自到城中棺材鋪選的成棺,與精心準備過的自然是比不得,卻也是城中能尋到最好的了。


    城中富商聽聞此事後,便主動將自己備下的棺材拿了出來。


    那是他為自己百年之後準備的,是百年生的上好楠木…


    若不是早已選好的墳地緊靠著自家祖墳,他都想一並拿出來!


    孫管家對著富商深深鞠了一躬,鄭重道:“多謝。”


    “可不敢!”


    那富商嚇了一跳,側身避過,連連擺手。


    他眼眶有些紅,看了眼身側攙扶自己的兒子,“不敢欺瞞孫管家,我這麽做也算是報恩…”


    富商神情局促,手摸過身上柔軟的綢緞料子。


    他算得上是白手起家,近些年才富貴起來。


    往前數二十年,也不過就是街邊叫賣糖葫蘆的串街小販,連兒子的束修都交不起…


    當年他帶著兒子站在學堂前,小孩子年紀小,卻懂事的早,知道家中沒有餘錢,就連娘親的吃藥錢都給不起,說什麽都不肯進去。


    是夫子正巧碰見,說他家兒子可以去學堂上學,不用交束修,甚至就連筆墨紙硯都是夫子給的。


    “就連…”


    富商眼中有淚,手因為情緒激動不停抖著,“就連我夫人的大夫都是夫子幫著叫來的!”


    若不是有他當年相助,什麽富商啊,他如今怕是早已經家破人亡了!


    “我就明日便死,這棺也要給夫子!”


    他言辭堅定,擲地有聲。


    一家如此,可北地不止這一家…


    自晨起夫子離世的消息傳出,學堂布置靈堂那處收到的東西源源不斷。


    從喪布、白燭到紙錢元寶,就連白幡都是婦人們一邊哭一邊紮好。


    孫管家怎麽帶的人去,便又怎麽迴的王府。


    他令人在前院候著,自己擦幹了眼中的淚,入了書房稟明。


    主位上的薑寂臣久久未言…


    “既如此,便交由百姓去做吧,你且帶一隊親衛過去,人多嘈雜,莫要生了別的事端就好。”


    “唔…”


    孫管家方才要走,卻又停下步子。


    原是王爺懷中一直睡著的小姑娘醒了。


    薑安睜著腫腫的眼睛,似乎還有點剛睡醒的懵,隻是呆呆坐著,也不說話。


    “阿安…?”


    薑寂臣輕聲喚著,就連胡晏也是一臉緊張。


    “嗯。”小姑娘應著,聲音都哭啞了。


    她抬起小臉看著她爹,“夫子沒有家眷,安安可以去守著嗎?”


    他的靈前不該沒有人。


    “當然可以。”


    王爺細聲說著,“阿安是夫子的學生,師長如父,自然該是你來守靈。”


    “不光是你,大家都在…”


    這個小老頭最喜靜,如今走了這一遭也該煩煩他,熱鬧熱鬧!


    小姑娘吸吸鼻子,卻是沒有再哭了。


    她還記得,她是夫子最驕傲的學生,不能給他丟人!


    ……


    夫子在的那間小院中靜靜停著口棺。


    這棺的棺壁描彩,畫的盡是祝福之象。其四周捆了繩子,前後用木棍固定用來抬棺。


    自王府到學堂,抬棺的人已經定好…


    霍長明和謝雲山在院外候著,與他二人一同的還有兩名壯實的年輕人。


    原本李星桑和祈善淵要來做這事的,可這倆少年郎是典型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讀書人,哪有那麽大的力氣抬動如此重的棺,便換了其他人來。


    其中一人便是送棺來的富商的兒子。


    他們抬棺是有道理的,可謝雲山出現在這兒…


    一身素白的薑安出現在院子裏,走向他,“你…”


    “謝大公子可知道?”


    謝小將軍聽著小姑娘嘶啞的聲音,眉毛蹙起,反問道:“你院裏的沒準備些潤喉的湯給你?”


    小姑娘肅著臉,“準備了,我沒喝。”


    瞧著他還想說什麽,薑安眉毛糾著,“你先迴答我的問題!”


    抬棺可不是小事,若不是父母親人,沒誰會來沾這個晦氣的…


    謝雲山眉毛一揚,還是那麽張揚。


    他說道:“這關他什麽事,用不著。”


    況且…


    他拍拍小姑娘的腦袋,半開玩笑般講真心話講出來,“你這麽小,怕是連那根木棍都夠不到吧…”


    “沒關係,本將軍代你!”


    我代你送他!


    薑安聲音一梗,眼睛眨呀眨,眨去酸澀,不再去看小將軍腰間的素縞。


    “謝謝…”


    “小姐,都準備好了。”


    正言走過來,說道。


    薑安點頭,算是聽見了。


    她走到那口棺旁,眼睛一刻都不敢眨。


    因為棺不能落地,用木板高高墊起,她連裏麵光景都瞧不見…


    小姑娘的手輕輕搭在棺沿,挺直了脊背,沉聲吩咐道:“開府門,起棺!”


    送夫子出門!


    霍長明擦幹了眼淚,隨謝雲山一同將木棍抵在肩頭…


    隻聽沉重的響聲起,棺材慢騰騰出了院門。


    上元剛過的北地依舊是一片白茫茫,天空突然星星散散飄落雪花,風路過時輕撫著小姑娘素白的衣裳。


    她麵上並無過多的悲傷表情,更多的是身為王府嫡女的氣勢。


    從小院一路到前廳,再到府門…


    那外麵熙熙攘攘的盡是來護送的百姓。


    低低的啜泣聲不斷,卻無一人放聲大哭驚擾亡者。


    他們看著那棺,看著扶棺的人。


    似乎這剛年滿十歲的小姑娘才是主心骨一般…


    薑安摩挲著棺身,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堅定。


    她抬起頭,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


    雪下的更大了。


    夫子,你瞧啊…


    整個北地都在為您哭泣,他們都來看望您了。


    我沒有給你丟臉,依舊是你最驕傲的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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