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迴眸對我笑喂--那個眼睛黑溜溜喂--


    他直直盯住人家,一句話也不說。


    「你喚我。」她提醒著,不遠處沐瀾思的催促聲再次傳來。「我真的要走了……」


    微微躊躇,她再度舉步,走了一段忽地停了下來,轉身見容燦仍瞧著自己,她抿了抿唇、輕輕啟口,「明晚你來這兒……我唱歌給你聽。」說完,不等容燦迴應,她嫣然一笑,腳下幾個起落朝沐瀾思追了去。


    注意到她耳上仍有一隻銀環,下意識,容燦握了握右腕上的另一個,恍然悟到,這個竟是當日教自己丟入江中的耳飾,而她將它尋獲,硬扣在他身上……


    模模糊糊的一種認知,若有若無的一種牽扯……


    首次,容燦捉不穩自己的心思。


    首次,說服自己。


    對她的的,他放在心上,斟酌再斟酌,歸結出許多理由,他前來赴約,為的是想厘清某些事,若非如此,他何需在月夜裏,循著這清冷的月光,來到楓林間的小湖畔。


    是琴聲,琤琤中帶有古意,清脆、悠揚、娓娓婉婉,側耳傾聽,那行雲流水的音律不若古箏繁華多變,亦無琵琶幽沉悵然,彷佛珍珠彼此撞擊,樸素的音浪安詳若夢,那特殊的音色卻震顫著容燦的心。


    他屏氣凝神不敢稍動,帶著一種茫然的、迷惑的心緒,怔怔望著眼前景象。


    湖畔大石上,女子曲膝而坐,聽見腳步踩在落葉上的聲音,她側過臉,看見依約而來的男子,眼睫微垂,她對他露出靜謐謐的笑。接著,素手一撥,懷中的三弦苗琴再次傾泄出成串的音調,她叩弦而歌,幽然輕柔--


    可意的人兒你從哪裏來?


    你對我可有關懷?


    想兩人牽牽連連在一塊兒,


    為何要我費疑猜?


    總貪戀著他人將我甩


    唉--細細思量嗬--


    誰人的性子比我耐?


    那美眸水靈靈,隨著細膩的歌聲,試探著男子最深沉的靈魂,緩緩重複。


    「唉--細細思量嗬--誰人的性子比我耐?」琴音餘韻,歌音餘韻,和鳴的餘韻幽幽徘徊,在耳中消失,在心中蕩漾、蕩漾……


    「你準備在那兒站一整晚嗎?」又是靜謐的笑,她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朝他招了招小手,「坐在我身邊,我彈琴給你聽。」


    容燦兀自沉吟,聽了她嬌軟語調,兩隻腳自然而然朝湖畔步近。


    大石恰恰容得兩人,他落坐在她身畔,一陣少女的幽香充斥鼻腔,他並非陌生,但不知是今晚月色太過可人?還是受那琴歌蠱惑?心底某處柔軟了起來,令他矛盾不已。


    月色娟娟,灑在湖麵上一閃一爍,好似自有生命,她的容顏亦淫浸其中,蜜般的頓粉撲撲的,若有所知地笑著。


    「你笑什麽?」那朵笑很怪,意味太濃,容燦捉迴理智,聲音沉靜低啞。


    她笑意加深,眼睛彎彎的,眉兒也彎彎的,纖指自在地撥動琴弦,伴著她獨有的柔膩語氣道:「你來了,我心中好生歡喜,自然是要笑的……我要你過來,你便過來,要你坐我身邊,你便坐在我身邊,你第一迴聽我的話嗬,我好歡喜好歡喜,忍不住便笑了。唉……你若能一直這般待我,我心中不知會有多快活?」


    這--算什麽?容燦斂眉思索。


    對她大膽到近乎調情的言語,他總是窮於應付,這樣的「交淺言深」教人真假難辨,更何況他與她尚有舊帳未了。


    「竹閣那晚,為何替我解毒?」既是真假難辨,就當作亂風過耳吧。捺下心思,他隻管尋求所要的答案。


    沐灩生靈活的眼珠子轉了轉,有點調皮,有點淘氣,指尖與琴弦嬉戲,琴音隨心所欲。


    「你不要人家替你解毒嗎?」她沒迴答。


    容燦冷哼,「光是下毒,後再解毒,我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唉……」她緩緩歎息,琴音微沉。「打開始是我誤會了你,後來明白了,唯有盡力彌補,毒是我下的,當然由我解開。你生氣了,對我生氣,我明白嗬……唉……你總愛生氣,總愛冷著臉,笑容卻少得可憐。」


    「為什麽我要笑?」


    「心中歡喜,自然就笑了。」她的觀點簡易明了。


    「我想不出任何歡喜的理由。」


    「怎會沒有?」她側著頭,皺了皺秀巧的鼻子,[今夜的月光這麽美麗,小湖就像鏡麵一般,我彈琴給你聽,唱歌給你聽,瞧,這不就是歡喜的事嗎?」


    「說不定我討厭這種古怪的琴聲,聽不慣你唱的曲調,也有可能我喜愛陽光、不愛月亮,現在這一切對我是一種折磨。」他挑釁的眉一掀。


    「不會的,你總愛說反話,我是知道的……」歎息如柔風拂過,那張小臉看起來柔柔水水的,有些不真切。「你故意說這些話,說這些我不愛聽的話,我知道你想做啥……你想教我生氣,想笑話我生氣的模樣,可我偏不上當。」


    他淡淡哼了聲,唇角淡淡往上。


    極欲維持對她的怒氣,但月色如此美好,湖水朦朧了起來,林間高高低低飛舞的螢光也朦朧了起來,一切都籠罩在朦朧當中,連帶那股怒氣也迷迷蒙蒙。


    「從四川到兩江,你一路跟著我的船,找到竹閣,為的是替我解毒。」


    其實是心中的疑問,但容燦不用問句,而是肯定說出,他試探著,慢慢摸索與她談話的方式,似乎捉到了竅門。


    她望住他大大方方的點頭,蜜頰卻飄來兩朵紅雲,溶溶月華下盡是醉人風采。


    容燦唿吸一窒,但覺那琴音又變,婉約撩人,他不由得憶起竹閣那晚她吟唱的苗族曲調,神秘的、勾引的、難以自持的……


    「蛇酒是解藥,但解毒的過程並不好受。」她挑起秀眉,眸光移向月光跳躍的湖麵,繼而輕語,「人在承受痛苦時意誌最為薄弱,我問了你竹筒的事,你好難商量,咬緊牙關什麽也不說,真是惱人。」又是歎氣。今夜的她特別喜歡歎氣。


    「為何對竹筒內的東西這麽感興趣?」他凝神靜問,不得不承認與那琴音搏鬥十分費力。「你要它有何用處?」


    朱唇微啟,欲言又止,她忽而一笑,「我想知道,你不告訴我,你想知道的,我也不要告訴你,這才公平。」


    「既要公平,那就各憑本事。」


    「好。」她答得爽快,琴音拔高再轉輕柔,「我想問一件事,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容燦低低笑著,搖了搖頭,眸中有著捉弄的偷悅。


    「規則既訂,一切都得照著來,說好各憑本事,你不能問問題。」


    「唉,我把名字告訴了你。」她嘟起曆。


    「是你主動說出來,並非我強逼於你。」


    嘟著的唇慢慢放鬆、慢慢上彎,噙著美好的笑,她好似想著什麽,幽幽歎了口氣。她歎氣,不自禁地、自然而然地,今夜的她真的很愛歎氣。


    「我聽見你的手下喊你『燦爺』,你的名字裏有個『燦』字吧,是火字旁、燦爛的燦?我希望是那個字。」


    深深瞧著她,他道:「如果不是呢?」


    「我喜歡那個字。」她不迴答問題,逕自彈琴,逕自說著:「你是『燦』,我是『灩』,合在一起繽紛奪目。」


    「你屬『水』,我屬『火』,你我水火不容。」他迴了一句,也間接承認自己的名。


    她咯咯地笑出聲,下意識用舌舔了舔唇,她發現他看著自己,眼神是複雜的、深邃的,臉頰有些熱,她悄悄垂下眼睫,指尖悄悄地彈動琴弦,月夜中的一曲,幽然若夢,她柔柔地合音歌唱--


    我迷了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是迷了。


    我迷了,不知迷了哪一竅?


    我迷了,情人哪裏恁知道?


    我迷了又醒了,


    醒了又迷了,


    迷了醒,醒了迷了難分曉。


    細想想,醒著不如迷著好。


    這樣的曲調,這樣的歌音,融在這樣的月光下,容燦發覺自己很難思考,因為那成了一種酷刑,勉強著在迷惑混沌中找出脈絡,他掉入一個自已也不太明白的情緒當中。


    莫不是迷了?!不知迷了哪一竅,醒了迷了難分曉?!


    【第四章 卿本佳人何為寇】


    猛然,一隻手掌握住撥彈的小手,壓在三弦琴上,擾亂了旋律。


    他掌心熱氣燙著她的手背,那柔荑象征性掙紮了下,滑膩的膚觸擦過他掌心的粗糙,他抽了口氣,隨即鬆開掌握,聲音變得沙啞低沉。


    「別彈了。」


    她端視著,輕柔地道:「你在流汗呢。」接著,一邊的霞袖靠了過去,想為他拭淨額上的汗珠。


    「不必。」他側臉避開她的心意,抬手擋開霞袖,雙眉皺折正欲說些什麽,遠處卻「轟」地傳出一響,震破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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