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風吹旗動,玄風堂方辨明對方高升在桅竿上的旗幟,不及反應,船身已結實地吃了一炮,轟地巨響炸出一個大窟窿,登時木屑與煙灰彌漫江麵。


    「那是什麽……」女子悠悠問著。首次見識火藥的威力,她眼中流露近乎著迷的神色。


    容燦沒有為她解答,右手舉高,示意屬下暫緩炮擊。


    玄風堂的箭雨後繼無力,船身進水嚴重,情勢危急下,數十名黑衣人決定棄船,分別乘坐由大船上放下的三、四艘木舟,透過江上薄霧望向容燦這方,似乎頗為躊躇,他們追殺的目標就在前麵船上,卻又忌憚對方的實力。


    容燦知道他們在顧忌些什麽,雙臂好整以暇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揚,對著那名女子扯出涼薄的笑意。「請你離開。」


    「嗯……」她漫應了一聲,對於容燦厭惡的語氣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自顧地玩著金鞭,輕緩地道:「可是我還沒弄清楚那是什麽東西嗬……」


    可能天生如此,女子的音調嬌嫩特殊,說的雖是漢語,卻夾雜著本身族中母語的發音,咬音些微模糊,教人聽著,好似哼著什麽曲調。而她的膚色並非白皙,是種可人的蜜色,帶著極淡的粉紅。


    容燦皺眉聽著,目光不由自主飄向女子把玩兵器的雙手,感覺那雙小手彷佛也泛著透明的金色光澤--


    就這麽兀自思索,片刻失神,忽地,女子低垂的眼眸飛揚,出手極快,一道金光朝堆在炮門旁的竹筒襲去,那筒內裝備火藥,開一次炮火需用掉一支竹筒的火藥粉,她旁觀這群人的動作,自然猜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其中。


    負責填充火藥的是方才在岸上準備炊事的三名少年,見金鞭直取竹筒,三人竟不顧安危,兩名小的反射性張開雙臂護在竹筒堆前,瘦高個子的少年則想也未想,身子朝那道金光撲去。


    「眠風,不可!」宋玉郎高喊,與容燦同時行動。前者白衫長卷,眠風的腰際緊縛,往後讓宋玉郎抱在懷中,又因力道太強,雙雙跌在甲板上。


    「別得寸進尺了。」容燦後發先至,身形如風,連環腿將女子逼退幾步,他兩臂各提一個孩子將他們拋開,兩旁弟兄已前來接應。


    女子本就無意傷人,鞭勢時緩時疾、變化多端,隻想取得一支竹筒占為己有,那是神奇的東西,她從未瞧過,今次首迴見識,內心的好奇如焰高張,不弄明白怎肯罷休?


    「你說啥我不太明白啊?什麽寸啊尺的,我不懂,好不好咱們說白話?」她手中的鞭連連擊出,卻是嫣然一笑,「你知道的,我的漢語懂得不多。」


    容燦讓她的笑弄得有些煩躁,一招空手白刃打算奪下那道招搖淩厲的金光,手掌成刀劈近女子麵門,她卻狡猾得緊,反將長鞭倒轉施力,妥貼地纏在白個兒腰間。


    容燦此招甚是迅猛,眨眼間金鞭異主,握柄落入他的手裏,正欲收取對方兵器,一經拉扯,金鞭卷著女子腰肢一塊撞進他的胸懷。


    本想運勁擰斷金鞭,折損女子的銳氣,未料及一股溫熱的氣噴在自己耳後,帶著鬱鬱香味,似愛撫一般,溫溫柔柔又酥又麻,是那女子紅豔珠唇中徐徐嗬出的氣息。


    「你--」容燦驚怒,猛地推開她。


    旋了個大圈定住步伐,女子撫著失而複得的護身兵器,笑吟吟地問:「我怎麽了?我好得很啊。你這是什麽功夫?瞧來不怎麽厲害嘛,明明把人擒住了,臨了又放了手,你師父是這樣教你的嗎?」


    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容燦眼神銳利,攤開右掌,掌心上一隻銀環閃爍光輝,正是女子戴在耳上裝飾之物。


    見狀,她反射地抬手一觸,才發覺左邊耳垂下空空如也,不由得臉色微變,心想對方取走耳環時,自己竟絲毫未覺,倘若他在摘取銀環時,順道在她的頸後或太陽穴上一掐,自己是必死無疑了。


    但見他僅是怒著,下手已留情麵,足知他並無惡意。女子飛快轉著思緒,隨即寧定,臉上又綻開嬌甜的笑花。


    「那銀環是成雙成對的,真是喜歡的話,送你一隻也無妨,何必偷偷由人家耳上取走,迴頭又拿來戲弄人家?」


    容燦被她搶白一番,登時不知何以對應,覺得這個異族女子狡黠非常、行事多怪。他峻顏微赭,冷冷一哼,「還你。」銀環朝女子平平擲去。


    她不接,纖手輕揚,將飛來的銀環倒彈迴去。同一時刻,女子身形往後彈去,長鞭隨即出手,她早已鎖準目標,這一下疾走如電,直直往愣在旁邊、瞧美人瞧得垂涎三尺的羅伯特擊下。


    金鞭沒往羅伯特身上招唿,而是精準地卷走他握在雙手中的竹筒。方才他負責的炮門僅發了一次船炮,而手上握著的火藥是由眠風那裏取來準備做填充之用,誰知對手不堪摧殘,才用上第一發火炮,局勢就一麵倒,用不上第二發,再有他貪看美人,把玄風堂忘得幹幹淨淨,待得鞭梢擲至麵前,一探一取間,竹筒輕易地落入女子掌握。


    「你拿我的東西,我拿你的東西,這才公平。」她揚聲說著,身子疾速後退。


    「留下!」容燦喝道,出手阻她,欲奪迴那支竹筒。


    她與他纏鬥,細聲細氣地說:「一會兒走,一會兒留,這麽反反複覆,我不睬你啦!」接著腳下踩著船沿,身軀忽地躍起。


    容燦朝半空中的女子擊出一掌,她巧妙避開,以鞋底接他的掌心,借力使力,讓容燦發出的內力送自己躍飛。


    「多謝啦。」她迴眸朝容燦嫣然一笑,身子已彈離船隻大段距離。


    容燦奔至船頭,隻見那抹斑爛霞紅的身影墜入幾丈外的江中,好似燃燒的火浸透在浩浩江麵,火焰忽地熄滅了,與先前使雙刀的小姑娘相同,一入水中便再無蹤跡可尋。


    生平首次教人這般捉弄,容燦低聲詛咒,兩道劍眉擰得老高,一股氣梗在胸口不得發泄。下迴倘若再教他碰上這妖女,他定要、定要……他定要……


    定要如何?一時之間想不出答案,容燦隻覺心中無比厭惡,雙手不由得使勁,船沿都讓他捏出十個指印來了。


    「燦爺,玄風堂的人動了。」青天月道。


    玄風堂三、四艘木舟果真有所行動,見女子躍離大船落入江中,他們再無顧忌,以追擊目標為要務,一幹黑衣殺手朝她墜落的區域劃進,邊是搜尋,還需提防容燦這方的攻擊,木舟順江而下,漸隱入薄霧之中,不複可見。


    此刻,長江兩岸僅剩容燦的船,原本停泊作歇的船隻在炮擊前走了大半,餘下的小半在炮轟開打後又走得精光,管他三峽險峻與否,總比一個不小心成了炮灰來得安全些。


    周遭又恢複本來的平靜,夕陽落入山頭,天際灰蒙,彷佛所有的光色都隨著女子斑斕的身影消失不見。幽然江麵,幾隻鳥兒低空盤旋,那艘殘破的烏篷船隨流水緩緩浮動,不知何時已飄近過來……


    容燦隨意一瞥,眼神陡然炯厲,一個記號引起他全部的注意。


    刻在烏篷船的船身木板上,以五枚火焰組成五瓣花形--


    「滇門火焰花。」宋玉郎亦注意到了,道出容燦心中所想。他合起扇子輕擊掌心,微微一笑,「這姑娘來頭不小。」瞧瞧玄風堂追擊她的陣仗,再加上這火焰花的印記,她在滇門之中想必舉足輕重。


    滇門發跡於雲南,以洱海、滇池一帶為主要巢穴,門下原聚集了各部苗族,後來聲勢日趨壯大,已延伸至四川、貴州以及廣西各省,門眾廣泛,加入不少其它部族,如白族、擺夷、羅羅等,話雖如此,目前滇門裏居領導地位的仍多數為苗族中的菁英。


    「滇門苗女。」那女子衣袖、裙擺的刺繡是苗疆獨有的花紋,鑲在頭巾上的珠翠、一身白底霞紅,容燦若有所思地眯起銳眼,沉吟片刻又道:「滇門之中,誰使長鞭?」


    此話既出,船上的人莫不心中一凜,思及那苗女模樣與方才打鬥的情景,一個名宇同時浮現腦海


    「金鞭霞袖。」宋玉郎慢吞吞地吐出這四宇。


    金鞭破寂,袖色如霞,她在江湖上闖蕩,博得如此名號。


    張胡子忽地地掌大笑,恍然地道:「原來是沐家小娃,哈哈哈!之前在蒼山與沐老鬼鬥上,那時她紮著麻花辮子,還是個小丫頭,沒想到幾年不見,小丫頭長成大姑娘啦!」


    「你何時惹了那隻老鬼?」青天月濃眉挑高,斜睞著張胡子。他口中所說的老鬼指的正是滇門現任門主--沐開遠,亦是金鞭霞袖的爹親。


    張胡子搔搔濃密的落腮胡,撇了撇埋在黑叢中的嘴,「唔……陳年往事啦,也沒啥,比試武藝嘛,到得最後我打了他一掌,他砍了我一刀,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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