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幽深陰暗中,一坐一跪,兩個男人相對而視。


    “怎麽樣?”


    坐著的那人輕聲出口,黑暗中的眼卻詭異得鮮紅一片,似要擇人而噬。冷光在他的腳邊錯落了一地交雜斑駁的光影,而他的對麵,跪著的那人始終恭敬的壓著腦袋,順著對方的問話迴答:


    “確如主上所料。”


    那人的聲音很普通,放在人群裏恐怕半點都引不起別人的注意,說穿了,就是毫無特色。


    那雙猩紅的眸子,被青紅暈染,幽暗遮眼:“很好,非常好。”


    暗影中的人此時輕輕地笑了起來,而那清淡如流水的笑聲卻透露著他的興奮,顯而易見、清晰明了的興奮,地上跪著的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主上的鮮明的情緒。


    然而垂首之人的神色和聲音皆無變化,仿佛他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個容器一般,一如一灘沉靜的死水:“主上,接下來要怎麽做?”


    “嗬嗬……既然他已經出現了,那就按照本尊的計劃好好布置下去。記住,在成事之前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


    “是。”


    “還有那個小姑娘呢?”


    “一直暈迷著。”


    “血琅環在她身上?”


    “是。”


    “嗬嗬,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居然還是個癡情種。”


    那人沉默沒有說話。


    “今天就把他們送出聚星州吧。”


    “屬下知道了。”


    “還有一事,記得過段時間派人去跟姬無心打個招唿,把他兒子的事交代一下。”


    “主上的意思是?”


    “嗬嗬……總要給他設點難關,太輕鬆了可不符合本尊的本意。”


    那人馬上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主上這是在那個少年的成長之路上設置一個巨大的難關或者說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了,無形中激烈著少年成長的動力,能克服這一切才是主人要的人。


    他問:“那時機呢?”這時間點可真不好把握,若是太早了,那情勢肯定會一麵倒,以姬無心與少年之間的實力差距,少年基本就隻有死路一條,但若是太晚了,也就沒什麽意義。


    畢竟少年確實非常特殊,姬無心雖強也不過是因為虛長了他幾歲而已,論天賦完全沒法和他比較,恐怕不用二三十年,少年就能隨意的碾壓姬無心。


    兩者根本不在一個高度上,連比較都是褻瀆了他。


    若是時機把握的好,姬無心無疑是主上送給少年的一個“禮物”而已。


    座上人輕飄飄道:“就等他突破金丹吧。”


    “是,屬下明白。”金丹初期對峙元嬰巔峰嗎?主上還真是看得起少年,不過他也確實有這樣的資格不是嗎?


    真心期待。


    突破金丹啊,這日子可真是不遠了。


    “你親自把他們送出去,一並帶上本尊的摩訶圖。”


    死水一般的聲音難得有一絲鬆動,帶著些微的疑惑:“……屬下不明白。”


    摩訶圖,那可是上古神器,主上居然讓他帶走,為了什麽?


    看不到座上之人的神色,隻聽那唇間流轉而出的聲音變得如一泓活水清泉,流動著生機與溫潤,與方才判若兩人,隻聽他淡淡說道:“他身上也有一件神器,是會暴露你們這陣子所做的事,你送他們迴去之後就用摩訶圖抹去,本尊會給你使用權限,記住,要做得不留一點痕跡。”


    那人這才了然點頭,對他徒然變化的態度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屬下明白了。”


    “你去吧,我也要迴去了。”


    “屬下告退。”


    ***


    鬥霄大陸北炎靈州,蛩源山脈主峰山腳,有一座人口隻有兩千多的小型村落,人們與世隔絕,過著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恬淡生活。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村子,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它背靠著雄偉的蛩源山主峰了。


    雖然現在的蛩源山看上去隻是一座很平凡很普通很一般的山脈,但據說在上萬年前,這裏曾經是一座靈氣充盈的美麗仙山,山中更有一個毫不遜色於當前七大宗門的修真門派,名曰天玄宗,其聲威之顯赫,可謂是四海皆知、家喻戶曉,是那個時代修真界的巨擘。


    然而好景不長,蛩源山脈遭遇一場毀滅性的天災,山中靈氣急速枯竭,在短短時間內便幾乎成為了一座死山,別說靈氣,就連最為尋常的天地五行之氣都日益消失,土壤焦黑壞死,花草樹木全部枯萎,山河溪流幹涸,風靜雲止,好比一個青蔥的少年在一夕之間變成了白發蒼蒼地垂垂老耆。


    蛩源山遭此重創,也預示著天玄宗即將麵臨的不幸,天災已至,*自是不遠,當時排在第二位的宗門為了自身私欲,對天玄宗發動了猛烈地攻擊。


    無論在哪個時空哪個世界,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大型勢力,都逃不出時間的怪圈,那便是勢力內部的腐化,一個龐大的宗門經曆時間的盤根錯節之後,分裂出幾股不同的分支,雖不至於到各自為政的地步,但情勢肯定也不容樂觀。


    當時的天玄宗也是一樣,宗門內部一部分弟子叛亂,與那野心勃勃的宗門合作,裏應外合將外人引入了天玄宗內。


    內憂外患,短短時間之內天玄宗毫無意外地以驚人的速度土崩瓦解,宗門建築大麵積毀壞,弟子人才凋零,直到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天玄宗的存在。


    時光變遷,滄海桑田。


    人們已然忘卻了那曾經輝煌強盛的天玄宗,連各大宗門典藏的卷宗古籍之中都少有相關的記錄,似乎盛極一時的天玄宗不過隻是人們眼中的一簇流光,恍若虛構。


    更沒有人知曉是什麽真正的毀滅了蛩源山,毀滅了天玄宗。


    萬年光陰轉瞬而過,蛩源山中的靈氣依舊沒能恢複,不過五行之氣倒是漸漸複蘇了過來,慢慢演變成了如今這座普通到毫不起眼的山脈。


    而主峰下這座小村落也很應景的取名為天玄村,村裏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之外,就隻有最平常的獵戶與農人了。大概唯一記錄那曾經的榮光隻有村口那座破敗的引靈碑了。


    和大多數宗門相同,鬥霄的宗門大多都會在入山口立一座引靈碑。


    引靈碑的用途很多,最主要的是作為一個宗門的護山結界中心,為護山結界提供靈力源泉,同時也是宗門的入口所在,無論是宗門弟子還是外人拜訪,隻能從引靈碑所在的主道進入山中,否則會被視為入侵,將被整個宗門之人攻擊。


    所以引靈碑的意義相當重大,那材質自然也相當不普通,所以即使天玄宗已然堙滅於時光長河裏,連片碎渣都不曾留下,卻唯有那塊引靈碑留存至今。


    雖然已破敗得看不出一絲原貌。


    這日,日陽的光華寸寸躍升,光芒普照大地之時,睡夢中悠悠醒來的村民們,隱約覺得有哪裏與往常不同。


    村落後的蛩源山上,黑綢似的雲霧翻滾不止,恍若煮開的沸水一般,由上而下,不斷蔓延開來,刹那功夫,就已淹過了半山腰。


    山中不斷傳來鳥獸的鳴叫聲,是與往日不一樣的尖利,仿佛被某種恐懼籠罩了一般,千鳥出林,聲勢浩大。


    其實自三個月前,蛩源山屆就有黑色的霧氣在山中縈繞,如漫天烏雲降落,將山體慢慢掩埋起來。


    一開始黑霧隻在峰頂出現,也沒有引起村民的注意,後來黑霧逐漸下落,每一天下沉一點,但黑霧隻在清晨出現,很快便會散去,天玄村的村民都隻是普通的人類,對這狀況隻是疑惑不解,並沒有特別重視。


    但今日的情形顯然不同,這黑霧濃稠的程度簡直可以與千年沉墨比肩,更仿佛黑紗變成了厚厚的黑幕,層層疊疊之下,再不見蛩源山的真容。


    在村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不過短短十餘息,偌大一座蛩源山皆籠罩在一片黑幕之中,就像一頂巨大的黑蘑菇,便是夏日的最燦爛的烈陽,也無法穿透那黑霧分毫。


    此時此刻就算是什麽也不懂的山野村夫都明白這情況很有問題,而且隨著黑霧的不斷凝實,那股強烈暴虐的危險氣息也不斷傳到每個人體內,皮膚刺痛,仿佛被某種力量撕扯一般,很多體弱的婦孺更是忍不住口吐鮮血,抵一個個抽搐著昏迷了過去。


    天玄村離著蛩源山尚有數千米路程,可想而知,若是再靠近一點,下場將會如何。


    “這是怎麽迴事?”


    村民們先是茫然無措的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心中彷徨不安如失怙的孩童一般,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老弱婦孺倒地暈迷,甚至還有青壯年也跟著體力不支倒了下來,人們才開始恐慌驚叫起來……


    安寧平靜的天玄村頓時亂成了一鍋粥,人們奔走逃竄,混亂不堪。


    恰在此時,山巔的濃雲忽然一陣顫動,仿佛在黑蘑菇的頂部開了一道口子一般,一道五色流光猛然爆閃而出,臨空而上,穿透層層薄雲消失在天際。


    唿嘯的破空之聲中,村口的引靈碑忽地碎裂成亮閃閃的粉末,風一過,粉末隨風揚起,如被某種力量吸引了一般,盡數融入了那巨大的黑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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