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邊吃邊望著張有,那棗兒特別脆,酸甜酸甜。她在想這張有真是個正人君子,心地坦蕩蕩,坐懷不亂。那鄉長問先吃正餐,還是先吃野餐。張有又問牧人。牧人心說這張有倒是很講女士優先。牧人說,先吃野餐唄,正餐填飽了肚子,野餐就吃著沒味了。

    好,那就先野餐!那鄉長把早已掰好的嫩棒子,通通都用鐵條穿起來,一順溜擺在案子上,旁邊放一小火爐,已然是火勢豐滿。牧人說,怎不用柴禾?鄉長說,柴禾倒是有,可是一點滿院子冒煙,也容易燎著你們的衣服。牧人說,我就願意用柴禾。張有說,那就用柴禾,一切都聽牧人的!

    那鄉長,彤紅的小臉兒冒著汗珠兒,從倉房裏搬來了幾捆芝麻秸,說,用這玩意烤苞米,那才香呢,那才原汁原味呢!

    火起來了,牧人將裙裾掖在兩腿之間,蹲在那來烤苞米。她轉動著那青帶皮的苞米,心中不禁又出現了兒時去叔叔家和堂弟一塊烤苞米的情景。

    她問張有,你們想不想聽我兒時在地裏和我堂弟吃燒豆子和燜山藥的情況?

    想聽想聽!張有和那鄉長異口同聲。

    那麽,就聽俺慢慢道來……

    那時候,我們不僅烤苞米,還燒豆子,還燜山藥。燒豆子,是將割下來的黃豆或黑豆棵子直接放在火裏燒,燒了一會,辟辟八八地全響起來了,那是豆被燒開了花。有那青豆子,不響的,在火裏發出噝噝的響聲,冒著熱氣兒。待火熄了時,我和弟弟就火中取豆。我們用鐮刀將那火攪滅,從那或紅或黑的炭中取食燒豆兒。嘎嘎嘣嘣,吃燒黃豆黑豆如同吃太上老君的仙丹。堂弟那時正是迷戀孫悟空的年紀。他邊吃豆兒,邊作出孫悟空的樣子和動作,在地上蹦來蹦去,拿著一個自製金箍棒,大喝一聲,老孫我來也,妖怪你哪裏去!雙眼做出火眼金睛狀,頻繁地眨動著。他還邊吃那豆兒,邊言,老頭兒(說太上老君),你燒了我七七四十九天,沒燒死俺老孫,現在又燒了我九九八十一天,還是沒燒死俺,反把俺燒成了火眼金睛也!眼中作出太上老君被追趕狀、四處躲藏狀,可把我逗死了!

    張有和那鄉長也聽得入了神。

    牧人說,為了講述方便,我用旁觀者的口吻講如何?

    張有說,好好好!

    那我就說啦!牧人說……吃完燒豆兒,特別是多吃了燒黑豆兒,那渾身就要起火。那黑豆本是壯陽養陰之物,一會就燒得牧人和堂弟臉紅心熱,抓耳撓腮,靜坐不能,渾身像著了大火。怎辦?地裏正有一河,河水極清,水卻平緩。雖然燒豆時已是深秋,可也擋不住山村孩子的遊泳欲望。隻見弟弟脫了個精光,也不避諱如花似玉的妹子牧人,一個猛子紮進了河中,牧人以為他被淹死了,因為一個時辰了,還不見堂弟蹤影。牧人心中大悲,心說,弟弟呀,你怎如此命蹇,剛吃了豆,就去了西天?正在焦躁時,卻從河邊一下子冒出一隻手來,生生地將牧人拽下河去!牧人喝了幾口水,嚇得大哭不止,哭聲斷斷續續,那是在水中換氣所致。堂弟將如花似玉的妹子從水中托起來,踩水如履平地,真真賽過水滸阮氏兄弟吔!

    從水中出來,牧人說,你真不害臊,光著個腚,迴家我給我叔學舌,讓他打你!說你淨欺負我!堂弟笑說,你我之物,均未長成,正在青梅朱馬,兩小無猜階段也。有不當之處還望姊姊海涵!說著來了一個小生禮。這個動作讓牧人大笑不止,打消了告堂弟狀的念頭。

    從水中出來,堂弟問牧人還餓不?牧人說,餓又怎樣,不餓又怎樣?堂弟說,不餓咱就迴家,餓,咱就吃燜山藥。

    牧人問,何為燜山藥?那時姐弟二人都正看三國、水滸、西遊等名著,養成了說話半文言文的狀態。言必之乎者也,卻也之乎者也不太像。

    堂弟說,看來,你還是餓了,那咱就來迴燜山藥也!

    牧人看見,堂弟用小鐵鍬就一個土坡挖成一個圓洞,實際挖成了個小灶台,隻是沒有鍋而已。然後,堂弟用比鵪鶉蛋大些的土坷垃,圍灶洞壘成個碉堡狀的土坷垃帽兒。往上收口,成了個尖頂,正如同哥特式建築的屋頂差不多。然後堂弟開始在“灶下”燒火,真將那土坷垃燒紅了,然後用鐮刀將那尖頂輕輕一碰,碰出來一個窟窿,那火紅的土坷垃先去墊了底,說時遲,那時快,堂弟將那剛挖出來的山藥(東北叫地瓜,陝西人叫白芍,河南人叫紅薯,北京人叫白薯,保定人叫山藥)放入開了口的紅爐中,待放完了時,堂弟又開始仿照孫悟空怒砸太上老君九轉仙爐一樣,用自製金箍棒將那燒紅的土坷垃,砸在爐中,這樣,底下是紅土坷垃,上邊也是紅土坷垃,燒紅了的紅土坷垃將山藥烤得鬼哭狼嚎……然後堂弟用鐵鍬挖了好些土蓋在紅土坷垃之上,再用腳踩實,拉著如花似玉的堂妹兒的小白手兒,揚長而去,去打豬草去也!

    待兩筐豬草滿了筐,牧人和堂弟迴來挖那燜山藥爐,挖開一看,全熟也!那香,那甜,那發紅的山藥嘎巴,100個城裏烤紅薯的大叔也做不出來呀!

    姐弟二人蹲在那土坡前,風卷殘雲,吃了個滾瓜肚兒圓!

    然後用苞米葉做成的水罐兒從井裏打上來水,喝了個飽,背起草筐,美滋滋迴家去也……

    ……我這故事怎樣?牧人問張有,也問鄉長。彤紅臉兒的鄉長說,簡直像在聽天書,沒聽說過。也沒吃過。牧人遺憾地說:不要緊,今天咱們準備不足,哪天我們還來,我定要按迴憶給你們做一迴真正的燜山藥怎樣?

    沁漢市長張有大笑。不管我能不能當上市委書記,能不能還在沁漢市這一畝三分地兒呆下去,牧人這燜山藥我是吃定了!

    牧人,我如果下了台,你不會不理我了吧?!張有剛就燒苞米喝了兩口山裏的棗杠子酒,眼圈彤紅地問牧人。

    牧人將夾在兩腿之間的裙裾放下來,也喝了兩口棗杠子酒,拿起杯來與張有一碰,一飲而盡:在下不是那樣的人!在下雖為女流,卻也最瞧不起那勢利小人!哪怕你去要飯,我也得讓你吃上這頓燜山藥如何?

    那鄉長都看傻了。司機東子也看傻了。他們紛紛來敬牧人,牧人也不推辭,推杯換盞,又喝了好多杯,喝完了還沒忘了說:

    鄉長,你這小雞兒燉蘑菇真真地是沒治了吔!

    然後,也沒有醉。隻是有點晃。在返城時,張有才在扶牧人上車時,在她胳吱窩那輕輕地揪了一把。,牧人立時精神大震,一直到迴到家也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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