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的人自己很害怕。


    盧文沒什麽經驗,醫術半桶水。雖然他愛學醫,但天賦平常,難成大器。


    若薛湄用她自己的藥、她的辦法,盧家不會說什麽。


    她已經數次證明,她那些藥都是無與倫比的神藥,隨便一點能價值萬金。她隨便用,一點也不小氣,盧家是很敬佩她的。


    但她這次沒有用。


    她居然讓盧文開了藥。


    “你們聽我說,都別著急。”薛湄道,“我當然知道大承氣湯治不了嘔吐,也治不了神誌不清。


    但是,咱們講究對症用藥。自縊,也算一種外傷疾病,它引發的神誌不清,是腦水腫……”


    “那也不能用這種方子。”盧殊微微蹙眉。


    眾人七嘴八舌。


    盧文站在薛湄跟前:“是我開的藥方,也是我治的,你們衝我,別衝老祖宗!”


    薛湄:這孩子好孝順。


    “大哥,你有什麽不滿,也對我,別對老祖宗說。”盧文站直了腰身,有薛湄撐腰,他敢跟盧殊叫板了,“我用的是老祖宗提點的。


    祖父說了,晚輩都要叫老祖宗,伯父他們才能叫縣主。你不肯改口,無非就是不服氣。若這次治好了吳少爺,你跪地給老祖宗磕頭,從此改口!”


    盧殊在自家,還沒有受過這等挑釁。


    他從小記憶力過人,深得祖父偏愛,地位一直都是高於其他兄弟的。


    他感激薛湄是真,佩服她的縫合手法和藥,也是有的。


    但隨著他對薛湄的了解,他發現薛湄對學醫上毫無天賦。


    一個請脈,她就半天學不會。


    她這種資質,連盧文都不如。


    至於縫合,她教盧殊用皮子練習幾次之後,盧殊就發現,也不過如此。


    薛湄唯一讓人敬重的,是她的藥。


    既然她這次不用那些神藥開路,還有什麽值得別人相信她?


    “混賬,你把治病當成什麽?”盧殊嗬斥盧文。


    “你不敢!”


    “你少來激將,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盧殊臉色更鐵青了。


    薛湄見盧文吵得熱火朝天,攔住了他:“消消火,反正我的病人,我看你們誰敢搶。”


    眾人:“……”


    盧殊還有話說。


    盧老太爺就在此時進來了。


    他冷冷掃了眼盧氏眾人:“我讓你們叫縣主,隻是為了方便,你們都被豬油蒙了心?她可是上了族譜的,我也得叫一聲老祖宗。你們眼裏有祖宗,有家規嗎?”


    眾人慌忙跪下。


    當初認這個“老祖宗”,都是為了盧殊;現在公然叫板的,也是盧殊。


    大家心情都有點怪。


    斥退眾人,老太爺讓薛湄和盧文進來,詢問他們倆,吳家那孩子到底怎麽迴事。


    “……攻下用峻藥,大承氣湯用得沒有什麽大毛病。”老太爺道,“隻是,縣主你對病因的判斷,可準確嗎?若腦子裏有問題,就是很麻煩的。”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顱內壓繼續升高。”薛湄道,“應該用靜脈點滴的。但是錢大夫那廝在旁邊叫嚷,我不能用。”


    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自由。


    西醫不能普及的年代,想用個靜脈點滴都如此難。


    薛湄還是想要推廣西醫,就像後世那樣,建醫院、開製藥廠,把這點學問告知天下,不藏掖,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麽迴事。


    甚至,她需要法律,建立一個審核醫生資格的製度,隻有朝廷頒發資格證的,才可以行西醫。


    “那就看看吧。”盧老太爺說。


    反正錢大夫攪合在裏麵,這件事真扯皮起來,盧家不可能輸。


    原因也很簡單,盧家威望重,百姓更相信盧氏。


    老太爺私下裏板起臉,教訓盧文:“跟你大哥爭吵,你還有點尊卑麽?”


    大哥是少神醫,是未來家主,祖父要維護大哥的權威。


    盧文眼珠子快速轉了轉,抱緊了薛湄的大腿:“祖父,我要改拜在老祖宗名下,這樣大哥也要叫我祖宗。”


    老太爺一口茶差點把自己嗆死。


    薛湄笑出聲。


    “……我要考察考察你。”薛湄笑道,“縫合術的練習,你就不如你大哥。這次開的藥方,我說了病症,你找的方子,若是不好用,我就扣分;好用的話,我給你加分。


    待你到了一定數目,你及格了,我就收你做徒弟。”


    盧文:“何為‘分’,什麽叫‘及格’?”


    薛湄:“……”


    吳少爺的事,大夫們爭搶著治。


    吳家那邊,態度卻又是另一個樣子。


    吳掌櫃心情很煩躁,吳太太在人前也是哭泣,私下裏卻很冷漠。


    “盡力即可。”吳太太道,“他太不聽話了!”


    “不聽話,就要逼死他嗎?”吳掌櫃聲音微顫,“你、你也太狠心了。”


    吳太太冷冷剮了眼他。


    “我何時逼死他?不過他自尋短見。”吳太太道。


    吳掌櫃被她說得,隻感覺自己也想尋個地方去死一死,否則就對不起她。


    她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不敢親近她,又舍不得遠離她。吳掌櫃作為丈夫還好,她的兒子們,個個對母親又敬又怕。


    尤其是上吊的長子。


    盧文還在給吳少爺用藥。


    四日之後,吳少爺終於清醒了過來,隻是說話聲音很嘶啞。


    薛湄重重舒了口氣。


    還好,盧文的藥方很管用。


    “……我對不起娘,以後不敢了。”吳少爺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這麽說。


    薛湄在旁邊聽了,有種窒息感。


    古代人對父母的那種敬畏,不是後世人能理解的。


    他們就像被養在親情的牢籠裏,不能進出,輕易離不開。


    而吳太太給兒子的籠子,無疑更小,是緊緊把人囚在裏麵,伸展不開四肢,讓人痛苦又絕望。


    饒是如此,還渴望她給一點點愛。


    父母若對孩子作惡,精神折磨,打擊會比外界的重更多。


    薛湄看著這一幕,心想自己將來若有機會做母親,一定不能太過於強勢。


    要知道世道不太一樣,父母與孩子的關係也不同,父權之上的年代,吳太太在家裏的地位,是“父”這個位置上的,她的強勢會摧毀孩子的身體和精神。


    吳家關心的,和大夫們關心的,不太一樣。


    盧文很高興。


    一直陪著的錢大夫,則是目瞪口呆。


    他隻是怔怔看著吳少爺,上前把脈,發現吳少爺之前出現的那些脈象,都消失不見了。


    他,居然真的好了。


    那樣的神誌不清,被大承氣湯治好了,這說出去誰相信?


    錢大夫覺得自己要瘋。他真的背過《傷寒論》嗎,他真的了解大承氣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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