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州市電視台專題部副主任漢馬是在流星洗浴中心大廳裏看見蘆妍、玉春和含妹的。當時他剛給一個單位拍完一個電視專題片兒,飯後單位的人請他洗個澡。剛進大廳,他就看見蘆妍正坐在沙發上對鏡梳妝。蘆妍當時背對著他,兩個人幾乎同時從大鏡子裏看到了對方,雙方都靜止了八九秒。然後蘆妍又裝做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簾繼續梳頭挽髻擦護膚品。像是打了個激靈,漢馬邊摘下眼鏡擦著邊對陪他的人說,你們先進去。那幾個人就進去了。漢馬慢慢地走到蘆妍旁邊,扶住沙發背說:真沒想到你在這。呆了好大一會,蘆妍才說,你能想到誰?肉包子也吃了,一去不迴頭了。大廳裏人很多,漢馬說,你小聲點,讓別人聽見了不好。我怕什麽?蘆妍反而提高了聲音說,你再不來,我就上你辦公室要帳去,哪有拿了人家東西不給錢的?漢馬聽她這麽一說,噗哧一聲笑了:今天晚上我請你跳舞吃夜宵。

    不去,沒時間。

    剛說到這,玉春和含妹頭上裹著毛巾水靈靈地出來了。

    嫂子,這麽快就出來了?玉春笑吟吟地說。蘆妍點了點頭。

    妍姐,玉春不是頭一迴洗呀,我讓女搓澡工給她連搓了三遍,搓下來那麽多泥卷兒!象扒了一層皮。我又把她推進土耳其浴室享了一迴福,沒想到她不願意享,剛一進去,就竄出來了,說憋死了,烤死了,真逗死人了!含妹捂著笑疼了的小肚子,轉向漢馬說,喲,漢馬大哥,又蹭那家的澡兒來了?是不是又要給我們摩托行再拍個專題片兒啊?

    漢馬正要與含妹練貧,蘆妍接過含妹剛才的話頭說,玉春有什麽可逗的,含妹你剛來不也那樣,不放坐便墊兒就坐在馬桶上了,還說人家呢!

    含妹一下子就蔫了,噘嘴嘟噥著:又揭人家短。

    像剛想起什麽,蘆妍說,玉春兒,你也像含妹似地叫我姐得了,這樣顯得隨便兒,行不?

    行!妍姐。

    她叫玉春?從哪兒來的?漢馬問蘆妍。

    你管從啊兒來的呢,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蘆妍白了漢馬一眼,突然靈機一動:今晚咱們跳舞去,我請客,都得去,啊?!還有夜宵呢!說完向漢馬翻了翻白眼兒。

    漢馬心裏忽地一熱,肚子裏象有一頭小鹿撲縱撲縱猛烈地踹了幾家夥。

    遺憾地是,他想,就是人多了一點兒。到時候再相機行事吧;反正,倆人跳舞的時說什麽別人也不知道……

    漢馬搓完澡後邊往電視台走邊想著心事。漢馬是前年大學畢業分到木州電視台的。他家在木州城北160裏大平原上的村莊裏,祖祖輩輩與土坷垃打交道;為供他上大學,父親雖然起早貪黑地把那二三畝責任田擺弄出了“花兒”,也還不夠他的學費。於是父親便在農閑時跟著房班兒去打小工,50來歲的人了,手腳不利索,眼也花了,從房架子上摔了下來,好在架子不太高,沒摔死,但也摔折了一條腿。為治病,溻了一屁股饑荒。以後地裏的活,都是18歲的弟弟去做了。但是父親也閑不住,胳肢窩底下架著個單拐,背著個糞筐,一瘸一拐地到處揀破塑料布賣,為的是給兒子多添一分是一分。

    所以漢馬“大三”這一年是最難熬的,家裏一分錢也寄不來了。他一邊攻讀學業,一邊給一家電腦公司攢電腦,每月可掙600來塊;同時他毛遂自薦給學校一個自學考試班的學生當輔導教師,每月又可以掙260元。這樣他不僅解決了自己的食宿和學費,還省出了一部分寄迴家中;奇怪的是他卻不要助學金,他對老師說,把助學金給最困難的同學吧,我如果實在不行了,再向您張口。漢馬認為,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並且靠自己的心計取得最大的進步的人才最有出息。實際上在他的內心深處,一個龐大的陰謀正在形成:這輩子一定要當上官,還得要當大官!他學得是文科,但並不象其他同學那樣鍾情於外國思想家哲學家的著作,比如叔本華、尼采、蘇格拉底、狄德羅、伏爾泰、盧梭、孟德斯鳩等,他連睬也不睬;他也絕對不寫詩,不寫小說;但是他看小說,尤其鍾情於《三國演義》,看這本書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曹操是他的第一榜樣。同時中國哲學家學問家的著作他看,比如孔子、孟子、莊子、老子等;他不睬所謂的《厚黑學》,認為這本書編得一點意思沒有,完全是紙上談兵,根本派不上用場;他看傳記,所有偉人的傳記都看;更愛看宮廷秘史、高層鬥爭內幕方麵的書。

    有件事比較典型地驗證出了他“學習和追求”的成果,也使他在萬般痛苦中嚐到了甜頭,從此奠定了他人生的軌跡。公認的校花董麗英追求他,他亦被她傾倒,但是當他發現年輕的班主任老師李路也在追求她的時候,毅然決然地割斷了這段情。

    董麗英的老家在陝西米脂。米脂出美女。有一句話叫“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說得就是這個意思。但漢馬與董麗英當時的相戀,實質上是因為差異。實踐證明:男女之間差異越大,越容易成就好事。因為隻有差異才能使人相互吸引;表麵看起來這好象是謬論,其實不然。你不信就細細揣磨生活中成功的或和諧的夫婦,他們大都性格和閱曆差異較大。因為人人都想生活有個新模樣,不想再複製和重複自我。可以說,漢馬迄今為止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這樣開朗、活潑、瘋!他一開始以農民的觀點來觀察她,有點反感,或者說是十分反感,但夜深人靜了一琢磨,一品味——與自己家鄉的女人不一樣——就開始喜歡起她來。

    董麗英無疑達到了漢馬心底深處對未來伴侶的設計要求。她是延安一位軍隊離休幹部的老閨女,父母視若掌上明珠,從小嬌生慣養,優越的生活條件使她米脂血統的特征更加鮮明:皮膚白裏透粉,奇怪的是那粉好象要從透明的肉皮兒裏噴薄而出似的;眼睛大而憂鬱,這麽說吧,憂鬱眼神兒的姑娘往往令有知識的男人痛不欲生。雖然憂鬱,但眼神不發死,咕嚕咕嚕若山間跳躍的溪水,明靜活躍又澄澈,“活眼兒”加上“憂鬱”,還不要了男人的命!更為奇巧的是,她的牙齒不黃。陝北的水含碘較高,大多數農民牙齒焦黃;據說林彪在延安當抗大校長時,對他新找的米脂婆姨諸般都滿意,唯有嫌牙黃而稍厭之。小董的牙不可能黃,從幹休所長大的她飲水講究,天天刷牙,唇紅齒白,氣象萬千!

    她的又一絕是英語說的棒。美利堅合眾國教育官員來學校觀光,就是由她做得翻譯; 她還能歌善舞,學校的大型文藝活動大部分都是她來主持……難怪許多男生對她夢縈魂牽,又是邀吃飯來又是寫情書,但她都不理不睬,唯獨看上了漢馬。看上漢馬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除了因為他學習棒以外,還因為他在全校的一次有關人生觀的演講會上出了大大的風頭。那天的演講不時被掌聲打斷。他講完以後,階梯教室裏竟然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大學生們紛紛站起來喊:嗚拉,嗚拉!棒極了!許多女生眼中盈滿了淚水,做為同班同學的小董,一下子就深深愛上了這個具有極大煸惑力的小夥子。

    她奇怪的是他平時為什麽不言不語,他的內心卻為什麽又如此滿腹經綸,文章錦繡?!

    一次上自習,她借口向他請教問題,紅著臉遞給他一個陝北姑娘家的信物——小荷包。

    這姑娘的用意是再明顯不過了;從此,她便經常約他出去。

    可恨的是漢馬年輕的班主任李路老師也早盯上了董麗英。有一次,漢馬約董麗英去看電影,正逢李路早在她的宿舍請她去參加舞會,隻聽小董說:我真的有事,李老師,實在對不起了,你叫小雯她們去吧!

    正在糾纏之際,漢馬走了進來。老師也早風聞他倆的事,看見小董對漢馬的熱情,目光中就有天大的醋意和切切地仇視。這一切,都沒能逃過漢馬的眼睛;一霎那間,漢馬的心中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預感他與董麗英的事要泡湯,是天大的理智指導他一步步向這個目標無奈地走去。

    這天晚上他反常地狂吻了董麗英後,再也沒怎麽說話,倆人默默地從電影院走迴來,停靠在校園那棵冠若巨傘的著名的大榕樹下。

    對不起,我覺得我們不太般配……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壓抑……我看我們還是分手吧……

    你是不是病了?董麗英非常吃驚地去摸他的額頭。

    我沒病……你再選個好的吧……

    你這是怎麽了?董麗英心亂如麻地忍住哭聲。

    別哭,天下好男子有的是……我……漢馬搜腸刮肚地尋找著詞句:我……我,已經不愛你了……真的……我不愛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在滿天繁星的榕樹底下對董麗英說出了這句話,心若刀攪。董麗英愣了好一會,以為他說的是真話,絕忘地哭著跑了。夜深人靜,好象解脫又好似被無數條帶刺兒的鋼絲勒進心髒的漢馬象一區脫韁的野馬在操場上狂奔,撕爛了被心兒,抓破了胸膛……

    結果是,漢馬被校長的親外甥、班主任李路老師推薦當上了校學生會主席。董麗英日後果真成了李老師的老婆。

    漢馬也有點不相信這事是自己做出來的。多少個日日夜夜,他無數次地近乎於半瘋隔魔地掂量著這件事:我丟失了一個好老婆,換來這個一文不值的破學生官究竟合不合算?最後他好似阿q似地長舒了一口氣,釋然了。

    關鍵不在於這個官現在有沒有價值,而在於這是自己的一次成功實踐。他喃喃自語道。

    漢馬又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工作和學習之中去了。

    畢業前,他不僅入了黨,立了兩次三等功,還被木州師範學院管分配的部門以拔尖學生破例向市人事局進行了推薦。所以他才能在人才濟濟強手如林的大學生分配競爭中獨占鼇頭,順利地分到了電視台。

    同一切有野心的男人一樣,他仍然不會從骨子裏脫俗。分到電視台後,他越想徹底忘掉董麗英,她就越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同他搗亂,有一陣兒,他都覺得要崩潰了,正在這時,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應張山行之邀采訪“經天摩托有限公司”的時候認識了酷似董麗英的蘆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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