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硬下心腸,抬起手來輕輕撫上畫意的臉頰,靈活敏感的指尖沿著發際線滑過鬢角、耳際、下頜甚至那纖細潤滑的脖頸——這是人皮麵具的邊緣位置,通常隻要在這條線上輕輕一揭,那薄如蟬翼的麵具便會整張剝落。

    然而這樣嚴謹的動作看起來卻有著無限的曖昧,就仿佛在親昵地愛撫情人的麵頰,使得畫意不由自主紅了臉,甚至一直紅到了脖根兒被冷落手指滑過的地方。畫意當真是又羞又惱,臉紅卻是她控製不住的,隻好閉上眼睛不去看冷落那張近在咫尺的麵孔,眼淚斷了弦地簌簌往下落。

    冷落漸漸動搖起來,畫意晶晶涼涼的淚珠兒滴在他托著她下巴的掌心裏,令他竟有種想攥住那淚珠兒用體溫烘幹它的衝動。他不敢去看畫意淚痕滿麵的小臉兒,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幾乎讓他的心也跟著顫起來,他真是覺得自己愈發像個十惡不赦的登徒子了。

    然而令他產生動搖的根本原因,卻是這個畫意丫頭的臉上壓根兒就沒有人皮麵具!

    ——這怎麽可能呢?這完全不可能!冷落有十二成的把握確定畫意就是月光大盜,她每一次作案都會用不同的麵孔潛入受害者家,這一點絕對是可以肯定的!她究竟是怎麽做到?怎麽做到變幻麵容的?用藥物?——很可能是這樣。隻是藥物易容不同於人皮麵具,想要洗去藥物必須用特製的藥水,而藥水則根據製藥人所用的不同藥物也有不同,你的藥水往往並不能洗去他的易容藥,每個擅使易容藥的人都有自己獨門的配方。

    這……他總不能就這麽一直點著這個丫頭的穴道然後在她臉上試上幾十種藥水吧?!冷落停下了手。

    畫意從自己眯著的眼縫中望到了這個家夥“陰謀”未遂的臉,心中著實解了些氣——你道姑娘我做了這麽半天的戲倒是為了什麽呢?!壞男人,活該你丟臉!

    冷落望著畫意嫩嫩的小臉兒半晌,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這個丫頭!這個小壞丫頭!真真是一隻狡黠又調皮的小狐狸!她完完全全就是故意耍著他玩兒呢!從他說出人皮麵具的時候起這小狐狸就有了捉弄他的打算,故意裝著害怕心虛,故意死活不肯讓他檢查,好更加激起他必須查之而後快的決心,還拐彎抹角地誘他說出找不出證據就聽憑她處置的話,然後輔以淚水故意表現出做戲的成分來給他看,讓他輕敵,讓他鬆懈,讓他攔也攔不住地一頭撞進了她那戲耍人的小圈套!

    好,很好,這小狐狸簡直讓他心癢手癢全身癢——他是獵人,各種兇惡的猛獸都獵到過,唯獨還差一隻小狐狸。他很開心,很興奮,甚至被人家大大地捉弄了一迴都覺得意外地舒坦。他想捉到她,他一定要捉到她,這可能是他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最想做也是做起來最快樂的事——捉她。

    畫意見冷落半天沒有動靜,忍不住睜開朦朧的淚眼望向他,見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便又是一陣羞惱,口中怒道:“登徒子!證據呢?”

    冷落鬆開畫意的下巴,指尖帶著些許的不舍離開了她溫潤的肌膚。當畫意以為這個壞男人將無地自容地夾著尾巴走掉的時候,這男人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你不許碰我!”畫意驚唿起來。

    冷落指尖搭上畫意的脈門把了一陣,沒有探到任何會功夫的痕跡。不過冷落並沒有被蒙蔽過去,他知道這世上有很多高手是可以完完全全地封住自己穴脈以造成毫無瑕疵的不會功夫的假象的。

    這小丫頭原來還是個高手,冷落這麽想。於是輕輕拂開畫意的穴道,畫意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證據呢?!登徒子!”畫意站起身,一對大眼睛瞪到了冷落的臉上來。

    “證據遲早會有。”冷落淡淡地看著她。

    “你方才說的什麽——找不到證據就聽憑我處置!”畫意可不想放過這個可惡至極的男人,除了明月夜,自己還沒有被男人這麽欺負過。

    “喔,那麽畫意姑娘打算怎麽處置冷某呢?”冷落好整以暇地將雙臂抱在胸前,頗有興味地望住畫意紅暈未消的臉蛋兒。

    “你這樣的人如何還能再在這內宅裏待下去?!我不想再看見你,所以請你立刻離開溫府!”畫意當然要利用這個機會把眼前這名危險分子弄走,否則明月夜盜寶的時候必定會有危險。

    “唔,這樣畫意姑娘就可以無所顧忌地盜取溫家的寶貝了是麽?”冷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畫意的心思。

    “你——你為何還這麽說我?!你根本拿不出證據證明我是盜寶賊,你這麽說就是誣蔑!”畫意怒斥。

    “我說過,證據遲早會有。”冷落不緊不慢地應道。

    “你也說過,拿不出證據就聽憑處置!”畫意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既正經又正派的家夥居然是隻披著羊皮的狼——他居然出爾反爾!他完全就是個無賴!她、她上他的當了!

    冷落在羊皮下笑得有些壞——他從不這樣的,他確確實實一直正經又正派,隻是不知為什麽自從遇見麵前這個丫頭之後他就總忍不住想要同她一較高下,想要鬥她,征服她,甚至……欺負她。

    老天,自己怎麽會有如此邪惡的想法?!冷落抖了一下,然後自甘墮落地繼續扮演大灰狼的角色。他笑了笑,看著畫意慢條斯理地道:“證據遲早會有,待到我最終拿不出來時,自然會聽憑姑娘處置。”

    “你……你居然對女子都不講信譽,你還有顏麵存活於世麽?”畫意睜大了眼睛,這話她問得完全是出於真心。

    “待冷某將姑娘繩之以法之後,自會自裁以謝己罪。”說罷這句,冷落隻覺心頭突地跳了一下。一想到麵前這個小丫頭有一天會被自己送入天牢而最終在執刑的劊子手的刀下身首異處,他就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好罷,也許自己還是不夠鐵麵無私,大約是惜她年幼,所以才會覺得不忍。

    “那麽說,你還是會不顧廉恥地留在這裏了?”畫意這一次確是被眼前這個可惡的男人氣到了,她還真是高估了公門中人的素質。

    “很對不住姑娘——是的,冷某會留在這裏,阻止姑娘盜寶。”冷落淡淡笑著,他看得出來畫意當真生了氣,心中不免有著一絲兒小小的得意。

    遇到如此的無賴,畫意還真有點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鬱悶——當然,她很自然地忽略了自己才是反麵角色這一問題,隻把麵前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又討厭了數分。

    “你找不到證據,又賴在這裏不肯走,究竟還要怎樣呢?”畫意瞪著他。

    “冷某還有一事相問,望姑娘能如實迴答。”冷落不緊不慢地道。

    “問完就肯走麽?”畫意緊逼道。

    “得到冷某想要的答案,冷某自會離去。”冷落不給畫意鑽空子的機會。

    “依冷公子你的行徑,何須向小婢要什麽答案?你且隻管說你想要什麽答案,小婢照著迴答就是了。”畫意淡淡譏諷道。

    冷落一點兒不氣,完全把畫意的譏諷當做耳旁風,隻管微微挑起唇角道:“冷某想請教畫意姑娘,昨夜將冷某的屬下藏去了什麽地方。”

    畫意怔了一怔,旋即想到了明月夜昨晚去了祠堂的事,麵上則輕輕一聲哂笑:“冷公子想讓小婢怎麽迴答?藏到床下了?衣櫃裏?還是幹脆殺了將屍身丟進了枯井?”

    畫意那一怔被冷落絲毫不差地看在了眼裏,這是人最本能的反應,無法偽裝與掩飾,因而他暗想自己在這件事上也許是誤會她了,高捕頭可能是臨時遇到了別的事情,要不……這件事先等兩天再說?

    正琢磨著,耳裏便聽見遠遠地有腳步聲向著白梅院走過來,辨其聲音知是溫大少和那位情姨娘,不便再留,便向著畫意拱了拱手,意味深長地微笑道:“畫意姑娘,今日暫且先到這裏,冷某日後再來討教。”話音落時,人已經一縷風般地掠窗去了。

    畫意不知道這個家夥為什麽輕易放過了自己,在原地怔了一怔,這才轉身去洗了把臉,才剛收拾妥當便見溫大少和明月夜跨進門來,連忙泡了茶遞過去,卻不理會明月夜,明月夜隻好自個兒給自個兒倒了一杯。

    溫大少一見這兩個丫頭相互之間氣兒還沒消,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得將話題帶了開去,道:“溫老二昨晚果然派人到義莊偷彩橋的屍首去了,冷公子請衙門的熟交安排在那裏冒充彩橋屍首的無名屍也當真派上了用場,溫老二的人將屍首盜出後直接拉到了亂墳崗一把火給燒了,眼下隻怕正在得意毀了證據呢。”

    “那彩橋的屍首呢?”畫意問。

    “冷公子請衙門的仵作悄悄驗過屍後我就從外麵鋪子派了幾個心腹夥計把彩橋屍首運迴她的家鄉去了,她的妹妹晚霞也一並迴去,待辦完彩橋後事便會迴來,屆時老爺子也差不多能夠迴府,是時候跟高氏算一算她幾次三番欲陷害我們這院子裏的人的帳了!”溫大少眸子裏閃過一絲寒意。

    “少爺這幾日要格外小心,越是老爺要迴來的前夕,有些人便越是沉不住氣,少爺進出最好還是帶上冷公子罷。”畫意雖然討厭極了那個冷落,但是為了溫大少的安全,她勉強是可以容忍那個臭男人繼續出現在自己眼前的。

    溫大少笑起來,春風一般:“我每日都在府外做生意,某些人就是想害也害不到我,倒是你們姐兒倆最讓我放心不下,那冷公子還是留在府中保護你們罷。我一會兒就將他請來與他說,但凡你二人要出院門,就讓他暗中護在左右寸步不離。”

    畫意聞言倒有點哭笑不得了,連忙道:“少爺,男女有別,如此隻怕不方便,況且就算有麻煩找到我們頭上,冷公子畢竟隻是受雇傭之人,他也是拗不過這府中主子們的命令的。”

    溫大少起身負著手在屋子裏來迴踱了一陣,停下步子淡淡地道:“這府中對我有敵意的無外乎那兩個人,其中一個在老爺迴來後隻怕最輕也要被賣掉的,已經不必去管,還有一個卻是除之不能、留之成患,看樣子……本少爺已經不能再期待對方也願同我共享這溫家所有了。”

    “莫非少爺早就有了主意?”畫意亮晶晶的眼睛望住溫大少,餘光裏瞅見明月夜在那廂撇了撇嘴。

    溫大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而後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誰教你家少爺我一向心軟呢……原指望著那人能夠以整個溫家的和諧強盛為重,大家共存共榮。奈何人家卻容不得我,自保不成,隻好……”說至此處冷冷一笑,“本少爺七年前播下的種子,如今也該到了收果實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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