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顧驚喜,忘了給你們做介紹。”比玉一拍手,先把迦摩篤介紹給左、馮二壤:“此乃來自摩揭陀國的佛教高僧迦摩篤是也。其雖是異域之異教徒,卻對我中華文明十分熟諳,尤其在老莊玄理方麵,是有很深的造詣。”


    左、馮二人見迦摩篤形容鄙陋,且身上散發出一股濃重的體味,很有些看不起,無意施禮,隻微微頷了頷首,作為示意。


    緊接著,比玉又把左、馮二位公子指給迦摩篤做介紹道:“此乃我的兩位摯友,本郡左公子,汝南馮公子。俱是世家子弟,且同是我玄門中人。”


    迦摩篤雙手合十,低頭頷首道:“原來是左公子和馮公子,久仰久仰。”


    左、馮二人很納悶比玉居然會跟這種形容粗俗的人交往,且聽此人竟然也精通玄學,不大相信。因想起剛才與比玉所詭辯的內容,有一項是“今日適越而昔來”,左公子故意發難道:“洛陽距此上千裏,敢問高僧可是下月出發的?”


    此話要是在非同道中人聽來,一定會以為問話者出現了口誤,不是“下月”,而應該是“上月”才對。可迦摩篤深諳詭辯之道,知道這是對方在試探自己,微微一笑道:“正如公子所言,千裏路途,道卻一路遊山玩水,下月剛剛從洛陽出發的,否則,怎能在今日與幾位公子相見啊?”此迴答溫和而又詼諧,做了防守卻沒有進攻。其實迦摩篤完全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同樣的思路向二位公子發難,可是念在自己與左、馮二人初次相見,還是互相謙和一些為好。


    左、馮二位公子聽迦摩篤如此迴答,知道他確是同道中人,未知深淺,也不敢貿然為難了。


    比玉命侍從拿了一塊席子,對迦摩篤道:“大師入座,今日必要暢談盡興也!”


    迦摩篤扭頭向四外看了看,故意裝傻道:“哪裏有大師?誰是大師?”


    “哪裏還有第二個,自然是你啦。”


    在洛陽時,比玉經常以“大師”稱唿迦摩篤,那時迦摩篤並未推辭。可如今要寄人籬下,必須要放下身段。他連連擺手,做惶恐狀道:“三位公子都是當今名士,而我不過是一介修行沙門而已,怎敢領大師之稱謂?就直唿迦摩篤可也。”


    比玉放聲一笑:“既要暢談,就要隨性,不唿‘大師’也罷,但直唿大名自然不妥,就唿以‘迦摩兄’吧。”


    迦摩篤歡喜入席。


    由於洛陽與汝陰兩地經常有施府下人們來往,所以對於洛陽的大概情況,比玉基本了解,是無需多問的。自己的兩位摯友荀寶和夏侯門原本也是經常通信的,但最近卻一直沒有荀寶的消息,便問迦摩篤道:“我昔日的兩位摯友荀兄和夏侯兄的近況,不知迦摩兄可知曉?”


    “在施公子離開洛陽後,道在名士雅集場所經常見到荀公子和夏侯公子。夏侯公子還是在尚書丞任上。這一段時日以來,卻一直不見荀公子。那日問了夏侯公子,才得知荀公子已經渡江南去了。”


    “渡江?他一定也是到哪個郡縣做守令去了吧?”


    迦摩篤一笑:“哪有那麽多現成的守令空缺?施公子仗著有母舅王司徒照顧,才有那樣的捷徑。荀公子不過是去做了荊州刺史的別駕。”


    “他原本在廷尉寺任職,也是美差,既然沒做到守令,何必離開洛陽而到偏遠的荊州去做什麽別駕?”


    “以荀公子的家世,在廷尉寺任職可謂是前途無量。在朝廷沒有委以外任的情況下,他自主離開,理論上來是有損前途的。反觀夏侯公子,卻安守朝廷中央,似乎更能獲得仕進機會。可施公子偏守汝陰,實在是不知道洛陽的處境有多危險。夏侯公子是穩中求進,荀公子則是變中求生。至於他二人誰的路子對,現在不好判斷,隻能到最後才得知曉。”


    比玉理解迦摩篤的意思,似乎頓悟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迦摩兄所來汝陰的緣由,也應該是變中求生,與荀兄同出一轍的吧?”


    迦摩篤被比玉戳穿了心思,顯得略有局促,站起身故作朗然一笑道:“施公子太委屈道了。我隻是覺得施公子有些慧根,乃是清識明澈之人,並非尋常凡夫俗子可比,所以特來附會。汝陰這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若不是我與施公子相識的緣故,恐怕沒人願意將佛法普及到這裏來。如果施公子是覺得我沒別的地方可去而眼含輕薄的話,那僧隻能另適他方了。”


    比玉趕忙軟語迴言:“迦摩兄莫怪。我二人甚相洽,隻要你願意,便可長留在汝陰,我願助迦摩兄傳播佛法。”


    迦摩篤心內歡喜,複又坐下。比玉與他談笑風生,就像剛才黃三的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些外來傳教者遊走四方,既要吃飯,又想傳教,全憑一張嘴,談何容易?迦摩篤還是幸閱,如今找到了比玉這棵可以依靠的大樹,怎敢輕易放棄,從今以後便打算在汝陰長期居留。至於剛才的高調的大話,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


    清談、美妝容、服藥、行散作為魏晉時最雅、最流行的行為,受到整個上層社會子弟的追捧。當然,寒庶之人也有不少羨慕世家公子們這種行為的,認為這樣很灑脫,也想學著樣子談論玄學、塗脂抹粉,甚至服藥玩行散,可是他們卻玩不出世家公子的那股灑脫勁兒來,不但不瀟灑,甚至不倫不類。


    首先,精致的五石散難得,這是最主要的原因。服藥、喝酒、行散,三者是一而貫之的,而服藥是前提。所有被別人視作灑脫的種種怪異表現——言語、神態、行為,都是通過服用五石散之後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來的。如果不服五石散,則完全不能達到那種效果,隻能東施效顰,有矯揉造作之嫌;其次,在清談、美妝容方麵,普通人大多買不起或者是沒資格置備胭脂油粉、麈尾,以及服裝之類。受家世所限,他們需要將精力放在仕途或是生計經營上麵,很少有精力專務清談。


    當然,寒庶之中也不乏有錢人,但是即便有人服得起五石散,買得起麈尾,塗得起胭脂油粉,也能夠誇誇其談,但那些士族子弟們照樣會將他們視作異類,不肯接納他們。隻因他們的家世出身不夠格。


    在前年施惠迴鄉之時,為了讓兒子專務正業,曾經明令禁止比玉與左、馮二位公子來往。可比玉焉會甘心受此約束?汝陰本就沒幾個世家,沒了左、馮二公子,簡直就沒有同語之人。所以在父親迴去洛陽不久,比玉便又與二人交往起來。而從今以後,又多了個迦摩篤,比玉當然無比歡喜,更加沉迷於清談場了。


    黃三迴到洛陽,向施惠稟報了財寶丟失以及比玉的態度。施惠乃是視財如命的人,在得知丟失了十八箱寶物後,簡直要了老命。但對比玉的態度卻並未感到生氣,一是因為兒子的脾性向來如此,二是他深知如今下麵地方上的狀況,已經亂成一鍋粥,各郡縣能自保就不錯,誰還有能力去幫你剿匪!財寶丟了隻能認命,除了繼續變本加厲撈取,沒有任何辦法。


    比玉雖然專務清談,好在郡署的眾佐吏在舒晏的影響下大多數還算是勤謹的,捧著舒晏全麵主持汝陰政務。眼下的當務之急就是操練軍隊。真是不經一事,不明一理。以前隻是聽聞養兵消耗大,如今舒晏才真正領略到了,真正是吞金巨獸。如果是從舊有基礎上擴容則可能會省力些,但汝陰的情況基本是從零開始,什麽都要全新置備。以前府庫攢的那些家底全部掏空。一萬精兵的矛、劍等長短兵器都配備得差不多了,咬咬牙,又裝備了兩千張弓和數萬支箭。但是卻沒錢製備鎧甲。戰場上不能光顧著進攻,還要顧及防守。鎧甲乃是軍士的最直接有效的護身器具,能夠化解大部分的刺擊殺傷,進而大大減少傷亡。可是如今府庫家底捉襟見肘,根本無能為力。隻等來年收了稅賦,或許才有希望。


    至於處在第二梯隊的那三萬多預備役民兵,去年已經從這一萬精兵中挑選出一部分訓練有素的人迴到本鄉去操演他們。這些所謂的預備役民兵全都是田間生產的主力,他們一邊耕田,一邊練兵。兩者都顧及,哪一麵都不能耽誤。既參加了操演,糧草錢帛方麵也有了保證。雖不及那一萬年輕有活力的精兵專業有素,但作為預備役,也算綽綽有餘了。然而郡裏沒能力為他們全部配齊裝備。隻每人發一把鐵矛頭,至於矛杆,則由使用者自行配備。其實專業的矛杆,其製作的過程比之鐵矛頭一點都不簡單,需要棗木等非常結實的硬木做材料,還要經曆很多道工序,比如過油、纏繩、上漆等等。工序複雜,價格也會不菲。考慮到軍費問題,隻能讓大家自行解決。山林裏有的是樹枝毛竹之類,大家自己製作矛杆,雖然木種雜七,長短粗細等等不同,但也是有一定的殺傷力。


    現階段雖是以練兵為主,但民生方麵也要兼顧。畢竟有水才能養魚,必須保證工農各有所出,商賈健康流通,讓民生有序發展,從而創造財富。


    大旱之後有大蝗。汝陰在經過了那一年的旱情之後,第二年果然鬧了蝗災。到任何時候都是民以食為。但是在糧食價格方麵,作為買賣雙方,售糧者跟買糧者是對立的心思。農缺然是希望穀物越貴越好;而工商則希望穀物越賤越好,所謂“穀貴傷民,穀賤傷農”。穀物過貴的話則會影響民生;穀物過賤的話,又會傷及農之根本。民與農都要兼顧,誰都不能傷。最關鍵的是尋找一個穀價的平衡點,讓農也能接受,民也能接受。這本是可以任市場自由健康調節的,可是人心不古,一些非法糧商往往會采取手段,實施一些傷農或是傷民的舉動。


    為了防止本地或是外地的糧商囤積居奇、買空賣空,甚至發戰亂財,舒晏效仿先人,設立了幾座常平倉。所謂常平倉,其實就是官家出手調節糧價的一種手段。在穀價過低的時候,務農無利,官家則以堅挺的價格大量收購進倉,擴大需求,遏製穀價繼續下跌;在穀價過高的時候,民不聊生,官家則打開常平倉賣糧,從而平抑穀價。一進一出,起到一個蓄水池的作用,故名常平倉。


    其實通過那次較量,汝陰本地的糧商知道舒晏的厲害,不敢再興波瀾。可是世事難料,焉能保證他們不與財力雄厚的外地糧商勾結呢?保證老百姓能夠吃得上飯永遠都是第一位的。太平時候如此,戰亂時候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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