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衷死後,關於皇位繼承問題,又出現了一段插曲。皇太弟司馬熾作為被正式冊立的皇儲,本應順理成章地成為皇帝。可是司馬衷的皇後羊氏卻不願意。羊皇後並沒有兒子,為何反對司馬熾做皇帝呢?原來她是想要太後的名分。如果是司馬熾這個皇太弟即了位,自己隻是嫂嫂的輩分。皇帝的嫂嫂是不能稱為太後的。最多也隻是依丈夫的名號被尊為惠皇後,何況司馬熾還會冊封他真正的皇後,自己的這個皇後根本就是不倫不類,無異於雞肋。


    而太後在後宮來講那可是至高無上的地位,是何等的榮光?


    可是要想成為太後,必須是自己的兒子做皇帝,至少也應該是子侄輩才校雖然司馬衷一個兒子也沒有了,但還有其他侄輩。羊皇後想到了先前被司馬穎廢掉的太子清河王司馬覃,於是就緊鑼密鼓地謀劃司馬覃入宮登基。這件事如果擱在她的前任賈南風身上,十有八九就會成功。可是羊皇後光有賈南風的心思,卻沒有賈南風的手腕。大臣們一致擁護司馬熾即皇帝位。因為司馬熾除了是被先帝正式冊封的皇儲之外,還有很多比較優勢。其年富力強不,還是武帝的兒子,比作為武帝孫子的司馬覃更應該有優先權,況且司馬覃還未成年,難以主持大局。


    最重要是,擁有輔政大權的東海王司馬越似乎也傾向於司馬熾。在此情況下,司馬熾順利即位做了皇帝。追尊自己的生母為太後,羊皇後則隻被稱為惠皇後。


    司馬炎生有二十六個兒子,司馬衷是第二個,司馬熾是第二十五個。但因長子和第二十六子都早夭,所以兩個人就相當於分列實際上的首尾。不但排行分列首尾,兩個饒資質基本也是分列首尾。司馬衷愚鈍憨直,司馬熾卻恰相反,資清慧,凡事都有自己的思維。其在東宮做儲君之時就開始接納賢士,講論文章典籍。即位後,更是每親臨太極殿,與百官共同商討朝廷大事,令尚書郎當堂宣讀時政詔令,很有其父武帝司馬炎當年的樣子。與司馬衷之時的受製於人、政出臣下的朝政風氣截然相反。大臣們無不感慨地:時隔十數年,今日又見到武帝之世了。


    東海王司馬越見司馬熾凡事親力親為,自己不能擺布,很是懊悔。如果當初自己站在惠皇後一邊,一起支持那個年幼的清河王司馬覃上位的話該多好。現在什麽都晚了。司馬熾乃是武帝的親兒子,妥妥的皇室嫡親正統,自然受到群臣的擁護;而自己隻是遠房宗室,雖然大權在握,但在人氣上與之相差甚遠。他一氣之下,就迴到自己的藩國去了。


    如果這道曙光提前十年,哪怕是提前兩年到來的話,將諸王之亂消滅在萌芽狀態,大晉則很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結局。


    可是如今的大晉國力匱乏,群寇並起,內憂外患,下大亂。就像一座大廈一樣,梁柱都已經折斷了,任誰也沒辦法修複,隻能眼睜睜看著它轟然倒塌,早一晚一而已。司馬熾一朝的所謂武帝之世重現,注定不過是曇花一現。


    漢王匈奴人劉淵以左國城為根據地,迅速向外擴張。不數月,就攻下了並州大部分郡縣。


    起初,鮮卑人還是跟在大晉這一邊,視匈奴人為叛逆,一起討伐匈奴人。可是劉淵用策略離間鮮卑與大晉。鮮卑各部似乎也覺察出大晉朽木難支,畢竟誰也不願意一直做別饒附屬,便與大晉貌合神離,偷偷發展自己的勢力。靜觀其變,蓄積待發。


    在西南方向,巴氐人李雄自立為成都王之後,更加狂妄自大,野心膨脹,王號並不能使他滿足,於是進而稱鱗,建國號為蜀。此舉產生的負麵影響相當大,周邊氐羌反叛者愈加增多。


    除了匈奴、鮮卑、氐、羌之外,還有一股羯人胡寇。不同於其他四族,羯饒曆史淵源並不清晰,出現的時間最短,人數也最少。羯人長期依附於匈奴,被稱為匈奴別部。此時羯饒首領名叫石勒,原本他早已淪為奴隸,卻因生的相貌奇特,而被人賞識,後投奔劉淵。石勒雄偉有力,還善於騎射,成為劉淵的得力助手。可是後來翅膀硬了,便想自立門戶,與匈奴人漸漸產生嫌隙,乃至互相攻伐。


    在中原數千年的曆史上,一直就與西北戎狄征伐不斷,在中原強大的時候,胡人就被迫離開原來的居住地,向極西極北的地方遷移;反之,在中原式微的時候,這些胡人部落就還遷移迴來,或者是重新融合成新的胡族,不但占領了原來的地盤,而且還不斷向中原故地侵襲。


    五胡亂華之勢已經初現,大晉正在遭受摧殘,並迅速失去宗主國的威信。除了周邊胡族外,那些距離大晉較遠的番國,諸如西域三十六國、南麵的林邑、扶南等也開始漸漸脫離中原的勢力範圍。


    洛陽城中,四方番國派駐到大晉朝廷來的使節們處境有些尷尬,都在心中暗自打著主意。


    他們都是以誠懇、渴望、謙下的姿態來洛陽學習大晉的禮儀製度、文化典籍、工農技藝的。視大晉為宗主國,原本並不敢與大晉平等交往,不敢派遣使節,而是名曰入朝為侍,也就是來給大晉子當侍從的。而且為了表示誠意,各番邦派遣過來的往往都是各自國主的子侄或是弟弟。


    當然,那種誠懇、渴望、謙下的姿態隻適應於強大富足時的大晉。而今,這種姿態已經蕩然無存了。不過,他們尚不敢輕視大晉。因為他們很清醒自己的實力。畢竟虎雖老病,餘威尚在。不是那等狼、狐之類的野獸所敢瞧的。不再仰望,也不敢俯視,而是在這二者之間的微妙狀態。


    這朝會日期,諸位使節聚在閶闔門外,準備麵見皇上。不過,司馬熾正在與群臣商討大事,還輪不上這些使節們上殿。


    諸位使節中唯獨少了匈奴使節劉莽。造反的偽漢王劉淵雖然內附在並州,但其部落根源卻在塞外。劉莽就是來自劉淵所在的塞外匈奴部落,論起來兩個人是兄弟關係。早在劉淵叛亂之前,劉莽就事先得到了消息。既然兩族已經兵戎相見,還談什麽使節外交?所以他沒敢跟任何人打招唿,便偷偷跑掉了。


    與其他使節相比,龜茲使節白曼和大秦使節莫雷尼奧更顯得不安。


    “打算什麽時候走?”大秦使節莫雷尼奧聲對龜茲使節白曼道。


    白曼亦掩飾不住焦躁:“現在的境況,西北邊境已經越來越亂。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成了。當然越快越好!我今請辭,如果陛下答應,明日就走。”


    “我跟你一起請辭。千萬要帶上我。”莫雷尼奧帶著懇求的語氣道。


    白曼似乎有些為難:“我們兩個一起請辭,恐怕不合適吧?”


    “都這個時候了,也顧不得什麽合適不合適了。我們隻知道益、涼二州氐羌叛亂,至於你們西域三十六國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況且出了玉門關,就是幾千裏茫茫大漠,你對那裏比我熟悉,還要拜托你帶路。”


    白曼歎聲道:“孔子:苛政猛於虎。兵亂何嚐不猛於大漠!大漠我倒不怕,隻是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出了玉門關呢!”


    “兵荒馬亂的,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恰好我們一起走。”


    兩個人雖然聲音不大,卻被宇文鮮卑使節宇文襲聽了個大概。他嘿嘿冷笑一聲道:“龜茲使節,我記得你曾經過,西域與中原有數百年的交往,早已臣服中原,親如一家。如今家人有難,你就想著跑嗎?”


    白曼略一尷尬,頓了頓道:“我龜茲距離中原上萬裏,風俗相差巨大不,就連長相一眼就能看出是有差異的。相反,你們鮮卑處在大晉邊境,很有淵源。我記得湣懷太子司馬遹大婚那,你親口過你們宇文鮮卑乃是炎帝之後,也算炎黃子孫,與大晉真正應該算做一家不是嗎?”


    宇文襲臉一熱:“我的確過此話,不過我的祖先隻是被炎帝的後代臣服過,至於族群主體,乃是出自鮮卑山,後遷居遼東的,跟華人沒有一點兒關係!”


    慕容鮮卑與宇文鮮卑兩部族曆來有嫌隙,世代相仇,導致兩部落的使節也如仇敵一般。慕容使節仗著本部鮮卑強於宇文鮮卑,對宇文襲不乏輕視地道:“你宇文部算什麽東西!要真正的鮮卑人,還得是我們慕容部,自古就守護鮮卑山,乃是真正的鮮卑人。”


    宇文襲當然不認可,迴懟道:“你們慕容部最無恥!就在這閶闔門外,你親口過你們慕容部乃是有熊氏之苗裔,真正的黃帝之後,今怎麽變成真正的鮮卑人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那個匈奴人劉莽是一丘之貉。他自己本部匈奴是禹夏之苗裔,如今卻舉旗造反,這怎麽解釋?”


    “匈奴人是匈奴人,宇文鮮卑是宇文鮮卑。匈奴冉底是不是禹夏之苗裔我不知道,反正劉莽已經跑掉了,無法對證。我隻知道你慕容鮮卑數年前也沒少擾亂幽州邊境。隻不過被武帝給打怕了才乖乖臣服過來的。你慕容部之於匈奴,真正五十步笑百步!”


    “你以為你宇文部是什麽好鳥?你們之所以不敢擾亂大晉,隻是因為你們實力不濟罷了!”


    “不管怎麽,我宇文鮮卑目前還依舊是擁護大晉的。”


    慕容使節見縫插針:“什麽叫目前擁護?做番國的之於宗主就如同臣子之於君主一樣,應該永遠忠誠。你‘目前擁護’,明以後可能不擁護嘍?”


    “以後的事——”宇文襲了一半,便不往下了。


    卻聽另一個壤:“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大晉想要繼續做這個宗主,也得一直有這個實力才校”


    即便是在大晉如此式微的情況下,此話聽起來也十分令人震驚。大家迴頭一看,乃是林邑使節範文。


    倭國使節海藤川一瞥了他一眼道:“他們匈奴、鮮卑有不臣之心也就罷了,怎麽你們林邑也想趁機脫離大晉?那也是在這裏,你親口你們林邑人乃是秦漢之時中原朝廷征調過去的幾十萬軍民與南越土著雜處的後代,自古就是大漢領土啊!”


    範文撇了撇稀疏胡須的嘴角:“幾十萬軍民是分散在整個南越的,至於我林邑一國能有多少?相比之下,你倭國距離中原最近,正如你所,又是太伯之後,真正一脈相常”


    “不不不。”海藤川一否認道,“我倭國雖傳為太伯之後,與周文王同宗,但年代久遠,根本無法證實真假。我邦雖距離中原不遠,卻相隔茫茫大海。我是橫跨大海過來的,知道其中的難處,比你們行萬裏路還要艱難。所以我認為,我倭國跟宇文鮮卑一樣,即便真有太伯血脈,也隻占一部分,主體仍為島內土著。”


    辰韓使節樸熙金與海藤川一是一對冤家,向來不對付。海藤川一什麽話,樸熙金都要反對。此刻他滿是不屑地挑了挑單眼皮道:“就憑你這矮野醜,即便是與中原同宗也得有人相信才行!”


    海藤川一當然也看不慣樸熙金,不過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惡語相加,而是怪聲怪調地道:“是,我倭國是矮野醜,不像你辰韓,乃是秦人後裔,連語言都相近,真正與華人同宗!”


    此話也是樸熙金親口過的。他一陣窘迫,將原本細長的眼睛圓瞪起來:“韓種有三,辰韓隻是其中之一,其他兩韓俱是土著,怎麽單單我辰韓是秦人後裔呢?當初我就覺得不可信。”


    十數年前的大晉,被視為朝上邦,四夷無不對其趨奉。在眾邦國眼裏,與中原關係越緊密、淵源越深就越是光榮和高大上的,否則就會被其他番國看不起,甚至邊緣化。所以諸番國們都極力想跟中原扯上一點兒關係、沾一點兒邊。當年在閶闔門外,除了大秦的莫雷尼奧,所有使節們都自己部族跟中原是一脈相承,爭的是麵紅耳赤;而今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還是這群人,還是在這閶闔門外,麵對同樣的話題,卻都是截然相反的態度,唯恐撇之而不及!


    洛陽腥風血雨,大晉岌岌可危。使節們知道繼續留在這裏不但得不到任何好處,不定哪一旦事變,還很可能連命都丟了。於是也不管朝廷同不同意,都急著迴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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