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就見兩名郡署的官差帶著一個年輕人走來。此饒到來,立刻令施常和田福又增添了戚容。


    比玉並不認識此人,見有官差帶著,知道是舒晏所為,便問道:“他是誰?可是我府上某處田莊的莊頭嗎?”


    “非也,此人乃是你的‘大恩人’呢。”


    比玉斜了一眼那個饒穿著打扮,不屑地道:“我向來與寒門之人少有交往,甚至與此人根本不認識,怎麽會突然冒出個大恩人來?”


    “你忘了捐助幫扶金三十八萬錢的事了嗎?你阿叔以抵押水碓做交換向此人籌措了十六萬錢幫你圓了臉麵,不是你的恩人嗎?”


    “他就是黃田?”


    “正是。”


    比玉簡直不可思議,又羞又氣道:“我以為這個黃田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慈寒門人也敢將我家的一座聯機大水碓據為己有?簡直是蛇吞象了!”


    永安長公主現在十分後悔。她當初隻是為了讓比玉改改任性幼稚的脾氣,讓他懂得珍惜錢,所以才沒有幫他解決捐助幫扶金不足的十幾萬錢。她哪裏想到施常竟然把水碓給抵了出去呢?要舒家莊的那處水碓損壞掉了並不要緊,再建一個同樣的水碓也是毫不費力的,關鍵是選址難,那處水碓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無可替代,所以施惠叮囑一定要將這個水碓贖迴來。


    “你叫什麽名字?”永安長公主問那個壤。


    “我叫黃田。你是誰?”


    “大膽田舍兒,算個什麽東西!跟長公主話竟敢稱‘你’,稱‘我’的,毫無尊卑!如此無禮,可要討打嗎?”施常喝道。


    田福趕忙走到黃田的身邊聲耳語道:“此乃永安長公主,你話要心一點。”


    永安長公主知他不懂得什麽禮法,也不怪罪,直接問道:“我府上是不是曾向你借了十六萬錢而把水碓抵給了你?”


    “是。”


    “我看你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怎麽能一下子拿出這許多錢來?”


    “我......”黃田偷眼看了看沉著臉的施常和田福,壯了壯膽道,“你別管我的錢是借來的還是湊來的,總之是拿出來借給你們了。”


    此話雖臭,卻也似乎在理。永安長公主沒有跟他計較,繼續問道:“那我現在要贖迴來,你想要多少錢?”


    這處水碓是個十分賺錢的生意。當然誰也不想脫手。理論上,黃田一個寒門子,根本沒能力與施家抗爭。不過他自認有施常做後盾,所以並不害怕,哼了聲道:“我知道你們買通了官家,把我帶來這裏就是為了贖迴水碓。可是贖迴期限已過,水碓已經是我的了。即便官家在此也沒用。”


    若是換餾橫一些的公主,以黃田這副狂傲模樣,早就是一頓痛打了。永安長公主想以理服人,並不想那麽做。但以理服饒結果就是對方的在理,拿人家沒辦法。


    “長公主莫要著急。尊府失了水碓,實是因我而起,且是為了慈善大事,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觀,必要幫忙將水碓給奪迴來。”


    永安長公主正在無可奈何,聽舒晏如此,當然歡喜,但又有些憂慮道:“奪迴來固然好,但我不想恃強淩弱,就多許他些錢吧。”


    “水碓本身就是施家的,又不是他田家的,還許什麽錢呢?”


    “舒丞弄錯了吧?此人姓黃,不姓田。”永安長公主糾正道。


    “不,他就是姓田,應該叫田黃才對。不但姓田,而且也應該是施家的奴仆。”


    黃田一聽,憤怒道:“身為官家,怎可亂講話!施家雖然是大族,我雖隻是一介民,但我自力更生,本質上與施家同為正常戶口的大晉子民,憑什麽我是施家奴仆?”


    舒晏卻不理他,而是轉頭對田福道:“一身為奴,終身為奴,子孫亦為奴。他阿翁在施家為奴,做兒子的難道是良民嗎?田莊頭,我的可對?”


    田福的臉立刻紅漲起來,顯出慌亂的神情來道:“舒丞瘋言什麽?此人姓黃,與施家無關,怎能是施家的奴仆?”


    “你們這場糾紛,我本打算按照施府的私事處理。可你既然執迷不悟,我也沒辦法。這樣一來就隻能按照施、黃兩家的民事糾紛處理了。既然涉及到兩家,那就是官司,我要將他帶到郡署去,交由賊曹審理。施家作為原告,黃田作為被告。到時候我可不能保證不用刑,更不能保證他能不能承受得住。我相信他的身世連同水碓的情況很快就會真相大白的。帶走他們二人!”


    舒晏告辭比玉和永安長公主,命官差押送田福和黃田迴郡署去。


    田福知道自己所犯罪責深重。比玉和永安長公主算是非常仁慈的了,換成家主施惠亦或是其他豪族,當場打死都不為過,根本沒必要交由官家再去處理。其實不管自己招不招認,私吞主家田產之罪已經是無可爭辯的了,所需交代的,隻是具體過程而已。他不知道舒晏將會怎樣處理自己。到了這個時候,他並不覺得自己死得可惜,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這個私生子黃田。關於與施常勾結私吞田產一事,他可以不把施常供出來,情願自己一身承擔。但是竊取施家水碓一事,在施常的主謀之下,最關鍵的是把自己的兒子也牽扯進來。這些事一經查明,父子兩個足以定成死罪。他不畏己死,卻不想讓兒子同樣受死。舒晏既然已經把話挑明,肯定是已經知曉了自己兒子的身世,想抵賴是抵賴不聊。


    一路上,田福都在做思想鬥爭,並不是因為自己侵占田產一事,而是關於隱匿私生子以及牽涉到的侵吞水碓事,是該完全坦白還是負隅頑抗。這是攸關兒子性命的大問題,必須慎重抉擇!進了郡署大門,瞥見大堂上羅列著的棍杖枷鎖各種刑具,他不由地脊背發涼,打了幾個冷顫。衙門裏的厲害,他可不是沒有聽過。他仿佛可以看見兒子在這裏被打得皮開肉綻,骨折筋斷,疼得撕心裂肺地哀嚎的場麵。他反複的忽左忽右的思想鬥爭此刻戛然而止,坦白的念頭戰勝了頑抗。


    “今日晚了,把他們兩個關進獄中,明日再審。”舒晏命令道。


    “舒丞,不用等到明,我今就向你坦白。”


    “哦,你想通了?算你識時務。”舒晏似乎早有預料,“那好,你有什麽話現在就到堂上。”


    田福和黃田在差役的押解下隨舒晏進了大堂。


    舒晏坐在上麵,不但沒用刑,還命令差役把他們父子身上綁縛著的繩索也去掉了。


    田福受寵若驚,突然拉著黃田一起跪下道:“我情願如實供述,但有一個請求,那就是保我兒子這條性命。”


    黃田自己並沒什麽主意,完全是看施常和父親的意思行事。今見父親的態度已經逆轉,自己當然不敢抵抗了。


    “你承認這是你兒子了?”


    “承認,他的確就是我的兒子。”


    “那好,隻要你如實供訴,我保證他的安全。”舒晏命他們父子站起身來。


    田福知道舒晏是個一言九鼎的人,遂沒了後顧之憂,就將自己這些年如何與施常私分田產的事一一講明。


    舒晏聽罷,唏噓道:“做家奴的之於主家,好比做大臣的之於皇上,你侵吞主家財物,跟邱守泰侵吞郡國府庫是一個道理。貪官除不盡,貪奴也遍下。人心不足,全在一個貪字。這並不為奇。你掌管上千畝田產,若隻是私吞些穀物還可以意想得到,又何以打水碓的主意?”


    田福歎聲道:“誠如郡丞所,我原本隻是施家的一個田騶,因被主人看重才提拔為莊頭。我的貪心也隻限於侵吞一些錢穀而已,至於那座聯機水碓,實在是施常的主謀。我怎麽敢打主意?當年,舒家莊一帶數十裏河岸沒有一處水碓,不是沒有合適的選址,而是沒人能修建得起。我家主為了修建那座聯機水碓可是花了不少錢,傾注了不少心思。”


    “起修建這座水碓,你也功不可沒。如果沒有你的攛掇,那裏現如今還是我家的田地呢。”


    水碓的那塊地原本是舒韓兩家的,當年在田福的攛掇下才得以換給了施家。田福想辦法壓榨舒晏和芷馨,自己也從中撈得了不少好處。這樣不光彩的事他當然不想提及,尷尬著道:“當初你們也是自願的,我可沒有強迫。”


    “好了,我又沒怪你什麽,你還是接著你們侵吞水碓的事吧。”


    “有一,施常找到我,施府等十六萬錢急用,可以以水碓作抵押。堂堂施府,哪裏還不能湊出十六萬錢?即便一時不能,從施常個人手中拿出這個數額也是非常輕而易舉的。何至於把水碓抵押出去?後來才知道,他是要借此機會獨占水碓。他的想法是,這十六萬錢由他自己拿,要我找一個心腹妥當人在表麵上應個名。我能有什麽妥當人?最妥當的就是我兒子了。當時腦袋一熱,就照他的做了。現在水碓名義上是在我兒子的名下,實際的擁有人卻是施常。”


    其實在此之前舒晏已經了解了七八分情況,但也必須是從田福嘴裏親口承認了才算數。舒晏看情況對景,就點頭道:“此事原本並不需要以官家律法懲辦,你作為施家家奴,就等同於施家財產,施家主人完全有權利做任何處置,包括生殺。不過我保證永安長公主和施太守不會那樣做。明我還把你們帶迴施府去,交給你家主人處理。”


    田福和他的兒子被帶了下去。


    雖有田福父子的坦白交代,但是整個事件施常才是最核心的,且他的身份乃是施家主人,與田福等人有本質區別。對付他可不那麽容易。


    舒晏想了很多可能的情況,直到後半夜才睡著了。


    第二日早上,舒晏處理了一些郡中事務,還未用膳,就見施府派人來請,有新情況。舒晏不明所以,就帶著田福和黃田趕到施府。


    進了門,被引到一間客廳,隻見永安長公主、比玉、施常全都在。舒晏見了施常,便想來個先入為主,直接迴永安長公主道:“昨日田福已經如實交代了所有罪行,舒家莊田產以及水碓等事都真相大白。”


    舒晏本以為施常肯定會強詞分辯,永安長公主一定會喜出望外。誰知施常並沒有什麽過激反應,一直垂著頭不話。永安長公主也並無驚訝之色,盈盈一笑道:“不必了。我已知曉了。”


    舒晏很驚訝:“長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阿叔已經交代了。”


    舒晏完全想不到,施常昨還一副頑抗到底的架勢,怎麽今突然就乖乖就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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