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舒家莊庠學聘請到了一位合格的助教,芷馨得以解放了。轉眼到了秋收時節,朝廷重視農業生產,官署放吏員迴家務農。舒晏和若馨也迴到家幫助收秋。然而他們兩家由於以前身在洛陽的緣故,田地暫時全都借給了親友耕種,所以並沒有禾稼可收,於是就幫助親友們收獲。忙了數日,便返迴郡裏當值。


    每到這個時候,施家都是最忙碌的。數千畝的田地,不同種類的穀物,分別收割、脫粒、晾曬、入庫,工作量屬實不。雖有數量眾多的田騶,但這作為施家重要的收入來源和衣食保障,也決不可掉以輕心。每年,施常都會行走於各個田園之間,視察各地塊的收獲,與各莊頭籌劃算計一番。但他隻是一個旁東,如今比玉這個少主迴來了,他有些坐臥不寧,幸好這位少主什麽都不管,這令他很是欣喜。


    比玉的不問世事,令永安長公主很是憂悶。家裏有一隻潛在的碩鼠,誰能安心得下?


    持續月餘,秋糧已經全部入庫。明知比玉不過問,施常卻將收獲的情況明明白白地列了清單,呈到了比玉的書房。比玉對幢然不屑一顧。


    到了飯時,比玉迴到自己房內,阿妙和阿妍在旁邊陪侍,永安長公主坐在榻上等他,見他來了,便問道:“聽聞各田園的穀稻已經收完了?”


    “我看阿叔給我送了收獲的清單過來,應該是收完了。”


    “是嗎?今年一共收了多少粟稻?”永安長公主迫不及待地問。


    比玉淡淡搖頭。


    永安長公主既氣憤又無奈:“不管是王侯貴族還是普通百姓之家,田產收成都可以是一年到頭最重要的事情了。整個耕作過程你可以不管,但最後的結果你總該關注一下吧?”


    “你要關注,書房有清單,可以親自看,何必問我?”


    麵對比玉的不屑,永安長公主拿他沒有任何辦法,隻得命令一個婢女去書房將那張清單取了來,仔細看了一遍。


    那上麵寫著:水田三處,旱田五處,桑田四處,菜田二處,各多少畝,各收稻、黍、菽、麥等若幹。總共算計了一下,大概有五千一百畝田地,其中糧田大約四千畝。各類穀物總計收入七千斛。


    雖然有清單在手,但永安長公主乃是皇家之女,農事方麵並不在校她便拿給阿妙和阿妍看。而阿妙和阿妍雖出身低賤,可也是自就在豪門家長大的,一直專門伺候公子,對此也是不十分懂。


    幸好永安長公主自從有了自己永安邑的封地之後,對於各種穀物的產量還算多多少少了解了一點,她憤憤地對阿妙和阿妍道:“七千斛的收成肯定是不對的。即便按最差的年景算,也遠不止這個數。”


    阿妙也不無憂慮地道:“既然知道不對,長公主何不親自去前麵過問過問?”


    “我也想過自己親自過問,但是施常阿叔畢竟是施家長輩。家族情麵關係,我若是直接過問,顯得不太合適,而且我對此也並不在校那些莊頭田騶肯定都是跟他串通一氣的,互相早就想好了詞,隨便對付我幾句我都沒有辦法。”


    阿妙想想也是,歎息道:“如今之計,也隻有讓公子給洛陽修書一封,告知家主了。”


    永安長公主哼了一聲道:“你以為你家公子會寫這封信嗎?即便寫了,也是籠籠統統、不明不白的。何況阿翁在朝中忙得很,不可能親自來汝陰過問,根本無濟於事。”


    “公子不想管,長公主不便管,家主無暇管,這可怎麽辦,難道就由他們妄為嗎?”


    “長公主不必煩憂,我想到一人,可以找他幫忙。”


    相比之下,永安長公主更喜歡穩重的阿妙,對於刁鑽豔媚的阿妍一向不太中意。但她既然有好的建議,當然願意傾聽:“你是誰?”


    “舒晏。”


    舒晏!他出身耕讀之家,對於農業方麵當然是十分熟悉的。而且他嫉惡如仇,對於任何苟且之事都深惡痛絕,不肯放過,找他幫忙一定沒錯。


    永安長公主欣然同意了這個提議。然而自己作為堂堂長公主,跟舒晏直接見麵實在是很不方便,於是還要通過芷馨與默。


    決定迴汝陰定居之後,舒晏和若馨將往年借給別人耕種的田地收了迴來,明年開始便要自己耕種。這休沐之日,芷馨和默跟隨舒晏到自家田地裏修葺土地,以便來年耕種。芷馨熟貫於田間操作,這些農活做起來得心應手。默雖然不太在行,卻十分熱衷。三個人甘願離開洛陽,放棄脂粉悠閑的生活,來到汝陰鄉下,不但沒有絲毫抑悶,反倒怡然自樂。


    勞作了一陣,三個人坐在田埂上休息。隻見城內方向來了一隊車馬,為首一輛油畫安車。在汝陰,這種級別的車駕,除了永安長公主,絕對沒有第二個人。


    車駕直接向三人駛來,戛然停下,果然是永安長公主從車內下來。


    芷馨與默趕忙跑過去迎接,卻把舒晏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這裏連個隱蔽的地方都沒有,躲也不是,走又來不及,隻得上前見禮。


    “這荒郊野外的,又沒有別人,都不要拘禮。”永安長公主讓他們免禮起身,笑道:“原本想到你們家裏去找你們,幸虧在這裏遇見,否則還要撲了空。”


    默笑迴道:“這可不能怪我們,長公主要來,也不提前一聲。我們這樣農門戶的,總要出門勞作,顧及著幾畝田,哪能像長公主那樣可以在家養尊處優呢?”


    永安長公主歎息著搖搖頭道:“什麽養尊處優,我現在看你們這樣怡然自得的享受田園之樂,當真十分羨慕。”


    芷馨抿嘴笑道:“長公主又在打趣我們。既然大駕屈尊降臨,我們多打緊的事也得放一放,請長公主隨我們迴家去。”


    “不必了。簇沒有別人,話反而更方便些。”


    芷馨聽永安長公主的意思,今日此來好像並非隻是單純會麵遊玩的,詫異問道:“長公主今日莫非不是遊玩,而是有什麽正經事嗎?”


    “我哪裏有心情遊玩?實話實,我今是有事相求。”


    默接過話來道:“長公主有什麽事隻管吩咐,我們可擔不起‘相求’二字。”


    “其實並不是求你們,而是求你們的夫君來的。”


    “我?”舒晏知道自己的二位夫人跟永安長公主十分相厚,有些交往,怎麽也沒想到今是衝著自己而來的。他不禁有些誠惶誠恐,“長公主在施府掌管內宅,但不知要我舒晏做什麽,隻要能幫得上忙,盡管吩咐。”


    “若是內宅之事,就不勞煩你了。實是有涉及家計的大事要相求。”永安長公主就將自己心中的憂心事向舒晏了。然後問道:“你對於農耕田地肯定是最熟悉不過了。我且問你,一般的田地,每畝能有多少收成?”


    舒晏聽問,垂首迴道:“長公主這個問題問得太籠統了。田地要分三六九等,且有水田、旱田之別,再加上作物的種類不同,風雨時令協調與否,等等原因導致畝產量相差很大。一般的情況下,一等田地的畝產能有十數斛的收成,而貧瘠一些的土地,則可能隻有數鬥而已。”


    “我府上盡是良田,平均下來畝產三斛總該有吧?”


    “若是良田的話,肯定不止三斛。”


    “就按平均畝產三斛來算,那我家四千畝糧田,才隻有七千斛的收成,這是被他們貪去了多少!”


    “也不能這樣。尊府廣有田地,且大多是良田不假。如果單看地畝和產量的話,的確是差了很多。不過,這是設定在所有的土地都是你家田騶自己耕種的情況下。”


    “難道還有別的情況嗎?”


    “當然有啊。尊府這麽多的土地,光憑自家的田騶肯定是忙不過來的,這樣的話就要租給佃戶耕種。尊府自家利用田騶耕種的土地,收成當然全部都歸尊府所有,但是那些租出去的土地,其收成卻是要與佃戶分攤的。請問長公主知不知道尊府有多少土地是自家田騶耕種,又有多少土地是租給佃戶耕種的呢?”


    啊?幸虧沒有直接去找施常阿叔質問,原來還有這麽多問題!永安長公主有點懵圈:“我哪裏知道還有這麽多勾當,根本就沒有詳細了解過。”


    “在這些詳細的情況了解之前,是不好貿然去興師問罪的。”


    “呃,這麽來,我有可能冤枉他們了?”永安長公主似乎有點懊悔了。


    “並沒櫻我甚至可以肯定地,尊府的田產不但存在貪汙,而且還不呢。”看著永安長公主驚訝的眼神,舒晏替她分析道,“據我所知,尊府本身的田騶不下百人,又有很多耕牛農具,自家耕種一半的田地、也就是二千畝肯定是沒有問題的。這二千畝就按良田的保守平均估值畝產三斛算,也有六千斛的收成;餘下的二千畝假定是租給佃戶的,佃戶與尊府五五分成,至少也有三千斛的收成。二者加起來就是九千斛。這還是按照最保守的估計,如果按正常情況算,可能相差近倍。尊府除了固有的五千多畝田地之外,我還可以肯定地,應該還蔭庇著一些附近的百姓。這些百姓把田地寄名在尊府,必然要拿出一些收成來孝敬,也是一筆收入。”


    芷馨聽到舒晏的推算,替永安長公主鳴不平道:“按最保守的估計每年就被貪去數千斛,長此下去,這還撩?夫君,你一定要幫長公主清算這些人。”


    “隻要你能查清此事,金錢賞賜放在一邊,家翁身為豫州和汝陰兩級中正,保你以後的中正品第必有提升。”


    永安長公主本意真誠的話卻令舒晏生了氣:“長公主休提尊家翁!若是看在長公主的麵子,我舒晏有求必應;可若是衝著施大中正,恕我沒有情麵。”


    默理解和同情舒晏,站在夫君的立場上道:“我勸長公主休要提那老賊。在洛陽之時,你家阿翁三番五次地陷害我家夫君,比任何人都可惡!”


    永安長公主對於施惠陷害舒晏的事也有所耳聞,但也沒有辦法,當即不好意思地道:“就看在我的麵子上吧,還請舒先生幫忙。”


    默是個熱心人,剛才對永安長公主很不客氣,一時又心軟了,幫著她求舒晏道:“是啊。那老賊遠在洛陽,這裏就隻看長公主的麵子,幫幫她吧。”


    看見永安長公主無助的眼神,舒晏頓了一頓道:“非我不想幫長公主,而是,從私人關係來講,此乃尊府的家事,而我是外人,不好插手;從官家角度來講,我雖為郡官,但這種事曆來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的,也不好直接插手。長公主若想我去插手徹查,就必須先要告到郡裏去。”


    這下可把永安長公主給難住了:“不行不行,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怎可對簿公堂,讓外人看笑話?我家夫君知道了,必要十分生氣。若是舒先生沒有別的辦法,我寧可就此罷手算了。”


    “也不是毫無辦法,隻是不能著急。”


    “此話怎講?”永安長公主看到一絲希望。


    “長公主隻是懷疑貴府的家人涉嫌貪弊,卻沒有掌握任何證據。耕作之事從耕種到收獲周期長,且不比經商那樣靈活變動,所以大可不必著急。眼下不能打草驚蛇,應該多掌握一些證據再采取措施也不遲。況且,貴府的家人再怎麽貪弊,長公主的損失也止於米粟而已,田地的所有權他們肯定是沒權利動的,一畝不少地擺在那裏。隻要根基在,就無傷大體。”


    永安長公主雖然著急,但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得聽從了舒晏的話,不露聲色,迴去悄悄地忍耐著。


    舒晏隻是在心中記下了這檔子事,暫時並不采取行動,依舊像往常那樣忙於郡務之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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