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小默脫下了官服,換上了自己的那身雙飛蝴蝶紋白袍,就去尚書台廨館找舒晏,然後一同去往石家牡丹園。去之前,她還忐忑不安。以為舒晏會因為昨天人乳蒸豚的事還在生氣,可能不會跟自己同去。可誰知道,舒晏也正為昨天的事感到對不起小默,將人家對自己的一片好心給辜負了。雖然他並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但至少語言上應該說得婉轉一些,就不會令小默那樣生氣了。鬧矛盾的雙方,如果自持自理,不肯原諒對方,那麽矛盾就可能永遠僵持著;如果雙方都自思自過,那麽多大的矛盾也會輕鬆化解。


    他們兩個人都懷著錯在自身的心態,那點小矛盾就如同風卷殘雲一樣,頃刻就煙消雲散了。小默向舒晏說明了自己把葡萄籽弄丟了,然後得去石家花園中取葡萄藤蔓的情況,舒晏欣然同往。


    一路打聽,二人找到了石府牡丹園。


    “原來是這裏!”小默突然對舒晏笑道,“舒大哥,你對這裏有沒有覺得眼熟?”


    舒晏看了看這裏的地形,忽然醒悟道:“唔,這裏咱們曾經來過,去年剛來洛陽的時候,我曾陪你來這裏看牡丹花。”


    “還說呢,都怪你,膽子小,不敢翻牆,害得我沒有看成花。”


    “‘非禮勿視’,‘非禮勿動’。本來就不應該的嘛,哪能隨便翻人家院牆!”


    正說著,就見一輛馬車駛來,在園門口停下。春蘭和芍藥從車上下來,芷馨因為是豪門閨秀的緣故,自然是不能輕易拋頭露麵的,婢女們扯起步障,芷馨才下車,用步障遮蔽著走進園內。舒晏知道這是豪門之家一貫的行為,所以他默默地退避一邊,小默則在不停地向步障內張望。


    舒晏扯了他一下道:“你幹什麽?這樣太失禮了知道嗎?”


    小默嘿嘿笑道:“我就是覺得你們華人奇怪,這些豪門女眷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為什麽不讓別人看?”


    “呃……”這倒把舒晏給問住了,他雖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但也覺得用步障來遮蔽的行為怪怪的。“你不是跟那女郎很熟嗎,既然見過了,還有什麽好張望的?”


    “我自然是見過一百遍了,可我覺得,這麽美貌的女子不讓人看,實在是可惜了。”小默突然向舒晏一笑,“舒大哥,如果你願意,我上去把步障給扯下來,讓你也開開眼如何?”


    “胡鬧。”舒晏聽聞此話忙將身子背過去,因為他知道,這種事小默真的有可能做出來。


    小默見舒晏急成這樣,掩口笑個不住,心中更認定他是個正人君子。


    將芷馨護送到她的房間,兩名婢女迴來接舒晏和小默。她們忽然看見小默的這身打扮,都愣住了,大驚道:“竟是你們!”


    舒晏和小默都覺得詫異:“怎麽?二位姊姊,咱們以前認識嗎?”


    春蘭冷笑著道:“我雖然不怎麽認識你們的麵容,但我卻認識你的這身衣服,我且問你們,在去年的這個季節,有一天傍晚時分,在洛陽城外,你們是不是曾經對著一條錦步障內的馬車吹哨,行非禮之事?”


    小默恍然大悟:可不是嗎,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跟舒大哥在洛陽城外遇見的車隊還有那條錦步障正是石家的,她還曾向一輛懷疑坐著大家閨秀的馬車吹了口哨……她偷眼看了看舒晏,發現舒晏早已麵紅耳赤,十分的尷尬。


    “你沒有看清楚臉,就憑一身衣服就認定是我們嗎?你們都是高牆深居、不常出門的人,怎麽就知道沒有別人穿跟我同樣的衣服呢?”小默打算抵賴。


    “你們不要抵賴了。”旁邊的芍藥道,“那次雖然沒看清你們的臉,但是沒過幾天,我卻將你那身蝴蝶紋白袍窺得近,跟今天所穿的一模一樣。就在此處,你們兩個曾經試圖翻越圍牆,向園中偷窺,是不是?”


    “呀呀呀,虧你還窺得近呢,你再仔細看看,我今天穿的袍子跟那兩次一樣嗎?”


    ……小默得意忘形之下,自己把自己給出賣了,她的臉一陣白一陣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芍藥是詐著說的,哪知小默自己不打自招了。舒晏誠實,他本身就不想隱瞞,況且,雖然當時是小默做得不對,但事情也算不上多惡劣,認個錯就行了。於是他非常誠懇地道:“二位姊姊休怪,其實我們當時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出於好奇,年少輕狂,還請二位姊姊原諒。”


    小默自己清楚,這兩次的事情都是她惹的,而舒晏卻是個極在乎名譽的人。可舒大哥的此番話卻全然沒有將他自己撇出去,由此可見,他真的是一個可靠的人了。


    春蘭和芍藥看他們的樣子,一個文質彬彬、穩重老實;一個長相陰柔,又是宮裏的人,都不像浪蕩公子模樣。況且這本身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便不再怪罪他們,年輕嘛,誰都難免犯錯。


    四個人剪取完了葡萄藤蔓,舒晏和小默則駕駛著一輛犢車,載著一些農具直奔施家提供的那塊土地,春蘭和芍藥去迴稟芷馨。


    芷馨坐在榻上,環顧著這個房間。房裏的一切家居擺設都沒動,而且還有新收拾的痕跡,顯然是聽說自己今天迴來,特意打掃過的。自己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說實話,雖然自己住在這裏是不情願的,但在宮裏的這些日子,她還是經常想念這裏的。她默默地迴味著這幾年命運的變遷:從一個寒門女孩,到一個豪門閨秀,再到皇宮的女博士,身份似乎是步步飛升。可親情呢,卻在逐步失去:在汝陰有母親和弟弟,還有晏哥;石家雖然可恨,但這裏總算還有石老夫人;可宮裏呢……。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而且自己不能左右。


    “博士,你猜那個珍饈令是誰?”春蘭和芍藥走進來。


    “當然是薑小默啊。還能是誰?哦對了,”芷馨想了想道,“他好像又叫什麽華中人。”


    “不是說名字。我是說——”芍藥比畫著道,“博士,你還記得去年咱們在洛陽城外踏青,遇到有兩個人跟著咱們的馬車吹口哨?”


    “記得,我雖然沒見到他們,但卻罵了他們一句‘浪蕩子’呢。後來聽你們說,他們又在咱們這座園外,想窺探咱們園中的牡丹的嗎?”


    “對。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就是那個姓薑的珍饈令,而另一個就是跟珍饈令關係很好的那個尚書郎。”春蘭補充道。


    “唔?真的?你們怎麽知道?”


    “我們當然知道。”春蘭道,“因為那兩個人中的一個穿著一身非常特別的蝴蝶紋白袍,而那身白袍今天穿在了薑小默的身上,起初他還不承認,後來,是那個尚書郎主動承認了,還向我們賠了禮。”


    芍藥跟著道:“嗯,我也看那個尚書郎不錯,文質彬彬,一本正經的樣子,根本不像浪蕩之人。在我們四個一起剪葡萄藤的時候,他始終目不斜視,不敢多看我們一眼。”


    芷馨默不作聲,因為她覺得事不關己,沒有必要說些什麽。停了一會兒,芷馨就在二人的陪同下去石府正宅看望石老夫人。石母跟芷馨雖然不是親生母女,但她們相處了好幾年,彼此以誠相待,自然有了親母女般的感情。因為芷馨不答應施家求親,當時很不遂石母的心願,但芷馨進宮做了女博士,也算是拾遺補缺吧,很是給她增光。石母當初認芷馨為幹女兒的目的就是為了寬慰自己心中的苦悶孤獨,芷馨進宮之後的這些日子,她很覺冷寂,如今見芷馨迴來,自然欣喜非常。


    跟老夫人說了會兒話,芷馨忽然感覺屋內有陣陣的香氣,環顧了一下房間,發現四周牆壁全都是新粉刷的,不禁問道:“阿母,我記得屋子的牆壁並不算舊,為何要重新粉刷?還有,這屋子裏的陣陣香氣又是從何而來?”


    “你問這個啊?”石母笑著,“你可知道前漢椒房的故事嗎?”


    “知道啊。聽說漢朝時,皇後居住的房間,牆壁是用混有香花椒的塗料粉刷的,所以謂之‘椒房’。”


    “是了。椒房不僅美觀、帶有香氣,還有多子多孫的吉祥寓意。不過這種香花椒比較難得,再加上為了突出皇後的尊貴,所以除了皇後所居的等少數宮宇外,其餘嬪妃的宮殿也都不具有這個資格。”


    “難道我父親也想體驗一下漢時皇宮的感覺,也用香花椒塗了牆?”


    石老夫人點點頭。


    芷馨聽後咯咯笑道:“這麽說來,咱家不就是皇宮了?母親你也享受皇後的尊貴了。我聽說漢武帝時不光有椒房,還有金屋,所謂‘金屋藏嬌’嘛,我阿翁是不是也要為你造一座金屋啊?”


    石老夫人聽罷啐了一口道:“淨拿阿母取笑,哪有我這把年紀的‘嬌’啊,你阿翁的那些‘嬌’們全都在金穀園中呢。雖說沒用金屋藏著,但你阿翁在她們身上哪個不是揮金如土?”


    芷馨知道母親不喜歡提金穀園,所以她又將話頭扯迴來,道:“我阿翁這個香花椒塗牆的舉動,想必洛陽城中一定有嫉妒的吧?”


    “有,這種事怎麽能少得了後軍將軍王愷呢?”


    “他呀?據說那可是跟我父親鬥富的老對手了,怎麽,他也在家建了一座椒房嗎?”


    “不,那個王愷聽說了你阿翁用香花椒塗了牆,他也將自己家的牆壁重新粉刷了,不過他卻沒有用香花椒,而是用昂貴的赤石脂。”


    “赤石脂用來做藥材一般人還買不起,他家竟用來塗牆?”


    “一則是為了鬥富;二則,用這種赤石脂塗出來的牆的確非常的細膩光滑。”


    芷馨咂咂舌。


    說到這裏,有婢女獻上茶來,石母指著茶對芷馨道:“女兒,你嚐嚐這個茶有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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