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跟隨皇上參加親耕之後,舒晏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由於缺乏鍛煉而不像以前那麽棒了,所以他每天早上都會拿著小默送他的劍舞幾趟,舞完就去尚書台當值。他一般不在晚上舞,因為怕睹物思人。他大多是早起舞劍,白天去尚書台,晚上讀書。他現在對於小默,擔心比思念更甚——他會不會在路上出了什麽事?還是他不想迴來了?這麽久都不迴來總是有原因的,他不認為也不希望小默是個不講情義的人,但此時他寧願小默是在本心上不願迴來,也不希望他在路上出了什麽事。


    離開的時間太長了,他或許真的不迴來了。


    由於尚書台機構龐大,重要性日益增長,引起了皇上司馬炎的忌憚,所以他就有意壯大中書係統來適當壓製尚書台。再加上平定四方之後,司馬炎漸漸開始貪圖享樂,將朝中大事都交予國丈楊駿掌管,而尚書令衛瓘因反對太子司馬衷作為儲君的事而與楊駿不睦,楊駿則趁機排擠衛瓘。如今朝廷詔書的下達已經不再經過尚書台,而是由中書係統的人去執行。


    不用去內廷當值了,舒晏覺得輕鬆了不少,每天隻在尚書台各曹之間輪值,起草各種文書。這天,舒晏在尚書台,聽聞了一件有關自己家鄉的事,把他驚了一跳。原來是汝陰王司馬謨病死了,年僅十一歲。


    當初,皇室的各諸侯王雖各有封地,但他們大多因留戀洛陽的繁華,或是貪圖朝中的權勢,所以都不願到各自的封國去,而是留在京師。有太子一黨的大臣建議司馬炎,命令他們都迴到自己的封國去。理由是各諸侯王既為皇室近親,理應在各自的封地為皇上鎮守司馬家的江山,不應聚集在京師。名則如此,實則是為了排除異己,最主要的就是為了擠走齊王司馬攸。


    司馬謨當時隻有幾歲,所以他並沒有去他的封地汝陰國常駐,而是留在京師。其母是司馬炎的一個身份不高的姬妾。由於年齡尚幼,還沒有子嗣,無人繼承他的王位,所以司馬炎就決定廢除汝陰國,收迴封地,恢複設置汝陰郡。這樣一來,汝陰國國相邱守泰就要搖身一變,變成汝陰郡太守,其他相應大小官吏也都要隨之變更。


    這種情況下,所涉及到的事宜很多。朝廷自然要派人處理一下。司馬炎有二十六個兒子,雖然司馬謨的死,他也有些傷心,但卻並不十分在意。他現在考慮的是派人去處理汝陰的事情。由於除國設郡涉及到人事、稅賦、軍事、地方行政方方麵麵的事情,當然要選幾個得力的人去。他首先就想到了汝陰本鄉的那兩個青年才俊——舒晏和施得。但他們兩個年紀尚輕,資曆又淺,不能領銜擔任主事。最後,作為豫州大中正的賈恭領了這次差事。因為汝陰屬於豫州的下級行政區,賈恭對於汝陰的仕人還是比較了解的。作為汝陰中正的施惠,因為與邱守泰有交情,為了避嫌,就沒有被選用。司徒府、吏部、掌管賦稅的大司農也都選派了人去。


    舒晏接到了委派,自然很願意。因為他離開家鄉已經一年了,正想迴家探望探望夏亭長、韓若馨及家鄉父老。施家呢,接到皇上委派的這個差事也感到很榮幸,而且施惠也正想了解自家在原籍的田產、水碓、買賣等的經營情況。可熟料,比玉卻因為前日服了五石散之後出門行散,迴來後就受了寒。雖說沒有大礙,但他本是嬌慣之軀,沒病的時候身子就怯弱,這下有點小恙,更有不勝之態,連秘書閣都不能去了,更別說到千裏之外的汝陰了。施惠恨鐵不成鋼,罵了他幾句,但也無可奈何。


    舒晏簡單收拾了一下,攜了小默送自己的寶劍,就隨同那一行人出發了。騎馬到了洛河渡口,早有官船在那裏等候。洛河並不與汝河直接相通,由於要防備走旱路,一行人也同時將馬匹牽上了船。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官船已經駛離洛水,水陸周轉,換船航進汝河之中。離故鄉越來越近,舒晏在船艙中坐不住了。他走出船艙,手扶著船邊欄杆,心內泛起一陣陣波瀾。他對這條汝河水極富感情。他自小就在汝河邊長大,吃喝之源、嬉戲之樂,都與這條河有關,是汝河水養育了他及他的家鄉人。


    他愛這條河,同時也恨這條河。因為這條河奪走了他數位至親至愛的人——父親、母親、韓伯父、芷馨。為什麽這麽一條慈愛如母親般的河流會瞬間變成一個噬人的惡魔?父母、韓伯父還知道被吞噬的地點,可芷馨,連在什麽地方落水的都不知道……


    他正在嗟歎之時,船已經到了汝陰地界,兩岸的景色越來越熟悉,離自己跟芷馨最後一次見麵的舒家莊渡口也越來越近。可是船卻沒有再向南行駛,而是就近停靠在了另一個渡口。


    逝者如斯,親人再懷念,也終究是過去了。自己對舒家莊有感情,那也隻是自己的私人情感,眼下還是辦正事要緊,不能因為自己而耽誤大家的行程。


    天已晚了,進城還要走很長一段路,一行人又在船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下了船,賈恭就向舒晏道:“舒郎,咱們現在到了你的家鄉了,你是先去探親還是先去辦正事?”


    舒晏笑道:“此處是我的家鄉,本該先請大家到寒舍喝杯茶的,但是咱們此次並非閑遊,而是有公務在身,莫若先辦公事要緊。”


    賈恭聽後點點頭,大家都騎上馬,向汝陰城內奔去。到了郡國署,守門的看見不遠處來了一隊人馬,而且都穿著朝服,知道來頭不小。及至到了近前,才認出來是賈恭和舒晏,趕忙向裏稟報。


    因為舒晏在被舉為孝廉後,曾在這裏做了一陣子文學掾和書佐,所以這些差役們都認識他;而賈恭則是本州的大中正,仕人們的終極考核人,署裏的有點身份的人自然也有認識的。


    邱守泰正在後衙,聽見差役稟報說賈恭和舒晏帶領一叢人馬來到,吃了一驚,趕忙整束衣冠,出門迎接。先跟賈恭相見了,恭維了一番,然後又看見舒晏,道:“舒文學……哦,不對,是舒尚書郎才對。”


    舒晏雖說是朝官,但級別比邱國相小很多,而且邱國相還做過自己的上司,自己當然要謙恭一些。他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邱國相別來無恙?”


    舒晏雖然是寒門出身,而且還隻是個小小的尚書郎,但畢竟是在朝中做事,邱國相自然不敢小覷,忙伸手將舒晏攔住,對旁邊的人道:“舒尚書郎在入朝之前曾在我這裏做文學掾,我當時總是稱唿他為‘舒文學’,叫順了嘴,這不,剛剛又冒昧的唿了一句,我一時竟忘了他已經在朝中得了前途無量的美差,嘖嘖。”


    旁邊的一名吏部的官員道:“舒尚書郎是邱國相舉薦的孝廉,你眼光果然不錯,舒尚書郎可是深得皇上器重!”


    邱守泰聽了,故作得意地笑道:“那是必須的,我早就發覺出舒尚書郎的才德,知道他必然會為我們汝陰增光添彩的。要不,為什麽全汝陰那麽多士子,我誰都不舉薦,偏偏舉薦他呢?就是因為他無論是才能還是德行,在哪一方麵都是冠絕全汝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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