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包粉末狀的東西,綠的、白的、黃的各種顏色雜陳。它是由鍾乳石、硫磺等五種礦物碾成粉末作為主要原料,加以一些輔料混合製作而成的一種藥物。發明於漢代,流行於魏晉,尤其是魏晉的士族階層中。當時的名流、上層人士們無不以服用五石散為時尚,如果誰脫離了五石散,誰就脫離了上層社會的圈子。這種藥物原本是用作治療傷寒的,但隨著藥方的不斷改進,到了魏晉,就變成了純精神刺激的藥物了。


    五石散是一把雙刃劍,既有好處,又有很大的副作用:它能夠令人神明開朗,給文人墨客帶來靈感,又能使他們的性情變得癲狂不羈;能使人皮膚更加白嫩,服用久了也能使皮膚潰爛;能夠體健有力,也能讓人頭暈腹脹;能使人精神百倍,也能使人失眠呆滯。總之,服用五石散者,都是貪一時之歡,敗壞了身體,很少有不短命的。


    施惠身為士族,家裏自然常備有五石散,但那隻是為了融入上層社會不得已而為之。他深知這種藥物的危害,而且他極能自律,自己很少服用,對於比玉,他更是嚴禁接觸。


    比玉看著這包盛傳已久的神秘粉末,有些猶豫不決。從本心上說,他早就對此抱有極大的興趣了,因為這是時尚、士族階級的象征。此刻,他胸中積滯著滿腔憂悶,再加上兩位已是過來人的好友的鼓勵,當即就把他父親的話拋之於腦後了。


    阿吉服侍比玉將半包五石散吃下肚。起初並不覺得有什麽,沒過一會兒,體內就開始燥熱起來。


    荀寶和夏侯門看了笑道:“藥性發作了,快拿冷茶熱酒來。”


    比玉一邊解著衣帶,一邊問道:“為什麽要拿冷茶熱酒?”


    夏侯門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服用這五石散極有講究呢。我來告訴你它的藥性藥理。”


    五石散熱性極高,人吃完後體內就產生大量的熱,而這熱量必須要及時散發出去才行,而且要散發得當,否則就會致命。散發的最好方法就是走路,名曰“行散”,這也許就是以後“散步”的由來。由於體內燥熱難耐,所以絕不能吃熱飯,要吃冷食、喝冷水、穿薄衣、睡冷床,一切都要冷的才好,唯獨一樣絕不能是冷的,那就是酒。


    夏侯門將服用五石散的注意事項給比玉說完,阿吉也將熱酒冷茶準備好了,隨後又端上來幾碟肴饌,當然,俱是冷的。三個人就圍在一起喝熱酒。幾杯酒下肚,荀寶提議道:“夏侯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難得今日高興,我看啊,咱們兩個不如將剩下的那半包五石散分著吃了,跟比玉賢弟一起痛快痛快。”


    夏侯門欣然同意:“好,荀兄說得對,正合吾意。”


    兩個人服完藥,又開始喝酒。比玉臉色紅潤,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證明體內的熱正隨著酒向外散發。他先是將袍帶解開,可仍然熱得難受,索性就將袍子脫去,隻穿著貼身心衣。他環顧左右,發現夏侯門和荀寶也將衣衫解開,裏麵並沒穿心衣,而是坦胸露背。荀寶看著他笑道:“看來比玉賢弟要想成為名流還差得遠呢。”


    “二位兄長,此話怎講?”


    荀寶道:“當今名士,還有誰像你這身裝束?”


    “我這身裝束……很貴的,哪裏不好?貼身穿的是最舒適的軟帛做的心衣,外麵套的是上等絲綢緞袍,裁縫的手藝在洛陽城裏也是數得著的,難道比你們的差嗎?”


    荀寶撲哧一笑:“誰跟你比麵料、比裁縫了?是你這身裝束太過時啦!你看我跟夏侯兄穿的什麽?”


    比玉看向二人,二人均光穿著一件極寬鬆的交領大衫,裏麵竟沒穿內衣。“你們這樣豈不是很不雅嗎?”


    “不雅?不雅就對了。現在的名士講究無視禮法,隨心所欲。”


    夏侯門也道:“你見名士中有誰像你一樣穿著袍子,裏麵還穿著小衣?”


    “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而是穿袍子著心衣這種裝束,顯得太過拘謹,沒有穿長衫這般灑脫,而且非常不利於服五石散之後的發散。同樣是服了藥,你看夏侯兄我們兩個,隻需把衫子解開便了,哪像你那般麻煩?”


    “原來如此。”比玉聽完這二人的話,覺得受益匪淺,並在心裏暗暗佩服他們,忙給二人斟酒。


    此時比玉的大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亢奮,既很清晰又很混亂,全身上下也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舒暢,甚至有些忘乎所以。很多以前的記憶出現在腦海中,兒時的、現在的,汝陰的、洛陽的。尤其是跟舒晏、芷馨、小默三人相處的場景尤其清晰——對舒晏處處優於自己的恨,對芷馨荒荒堂堂的愛,對小默莫名其妙的怕,還有就是對隻謀過一麵的石家女子不可自拔的癡……


    夏侯門見他如此,便問他道:“賢弟,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比玉哈哈狂笑兩聲:“似有一股無名之火,飄飄欲仙,又燥熱難忍。”


    “你這是首次服藥的關係,光靠酒力不能使藥力散盡,這可不是好事,必須要盡快發散掉才行。我教你兩種途徑發散,你任選一種怎樣?”


    “說。”


    “第一種方法,就是行散,有我二人陪著你,遠遠地走上一大段路迴來。”


    “除了走路,第二種方法呢?”


    “第二種方法嘛……也要用到兩個人,不過不是我們,而是你的那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夏侯門說到這,就和荀寶一起笑將起來。


    荀寶接過來笑道:“服了此藥,賢弟今晚一定雄姿英發。春宵良辰中,合歡錦帳內,顛鸞倒鳳,無盡纏綿,保證你那兩個美婢,向你跪地討饒。”


    “誒,荀兄,剛剛咱們的話純屬多言,比玉賢弟正當妙齡,身邊又有兩個這麽美的侍婢,他當然是選第二種了,陪咱們散步有什麽意思?春宵苦短,咱們還是快走吧,免得耽誤比玉賢弟快活。”


    “不,我心裏現在飄飄忽忽亂得很,完全勝過我身體之火,我想要跟你們行散去。”


    “你可要考慮清楚,行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你長這麽大,出門就是坐車,入內有人扶持,從沒走過多少路,你確定能行?”


    “怎麽不能行?不光能行,而且還一個仆人都不帶。”比玉也學著他二人的樣子,脫掉心衣,隨手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道,“走吧。”


    “好,恭敬不如從命,我二人就舍命陪君子吧。”


    三人離了座榻,出門揚長而去,阿吉本來全程在一旁伺候,剛開始二位公子勸比玉服藥的時候,阿吉就已相當害怕,怕吃出事來了施惠夫婦那裏吃罪不起,但他畢竟是跟隨少主的人,家主那裏怎麽說也是隔著一層,當然不敢違背比玉的命令。而且這五石散,他也見施惠服用過,並沒有什麽事,所以,雖然有點害怕,也並沒有向誰稟報。他還存著一個僥幸心理:他原想公子服完了五石散,不過是鬧一陣,多喝點酒罷了,過一夜也就沒事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可以瞞過去了。可誰知,公子不光服了五石散,而且竟然要出去行散。這可急壞了阿吉,可他又不敢去稟報老夫人,就忙忙地跑去告知阿妙和阿妍。


    阿妙和阿妍因為胃脹幹嘔的關係,恐在客人麵前丟醜,就遠遠地躲到別的婢女的房中去了。待了一會兒,阿妙就有點放心不下比玉,悄悄迴去在門外偷偷望了望,發現三人正在飲酒,而且公子完全擺脫了這幾日的萎靡,麵色紅潤,相當精神。她暗自高興:原來酒真的能解憂,友情也真能恢複感情的元氣。早知如此,就該早把二位公子請來,也省了自己這幾日的愁。她又放心地躲迴去了。


    阿妍見她迴來,已猜著她幹什麽去了,半嗔怪地道:“昨日,他為了一個隻瞥過一眼的女人,就把我們兩個這樣作踐,險些沒撐死,虧得他以前曾經對我們那般親密,原來全是假的,敢情我們從沒入過他的心……”話未說完,又幹嘔了兩聲,繼續道,“虧你還這樣惦記他,他還不如那個匈奴奴阿壯。”


    阿妙輕輕一笑,道:“我們還能有什麽別的想法?人家是主,我們是奴,既然生而為奴,就聽任主人罷了。他與我們親密,那是我們的福氣;他作踐我們,我們也沒有辦法。”


    “你這個……”阿妍把“鮮卑婢”三個字咽了迴去,而是轉而歎道,“唉,原來你們胡人也不一樣。”


    阿妙聽罷正色道:“何為胡人?胡人這個稱唿源於你們華人妄自尊大之故。自認為除了華人其餘都是蠻邦,稱東麵的為東夷、西麵的為西戎、南麵的為南蠻、北麵的為北狄。又對西北各族統稱為胡人。匈奴、鮮卑、羯、氐、羌,各有各的語言、各有各的風俗習慣、是完全不一樣的民族,但到了你們華人嘴裏就統統地全是胡人了。不光是各民族之間有很大差異,就是本民族內部也有很大差異,就像我們鮮卑,就分為好幾個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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