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施得這種輕蔑無禮的施舍,舒晏真是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俗話說,“君子不食嗟來之食。”這要是為了自己個人的事,舒晏絕不會去拿這錢。可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全汝陰的百姓。舒晏望著遠去的馬車,最終他還是撿起了那些錢。


    舒晏把這些錢拿迴署裏。邱國相很高興,表揚道:“好好好,第一天就募得這麽多錢,舒文學果然有本事。”


    舒晏道:“國相,施府給的這些錢如果用來建一所庠學,誠然是不少,但是對於要想在全郡建立庠學,還遠遠不夠。我想不如我們以施家為榜樣進行宣傳,讓每家每戶都響應號召,都來捐一些錢。建立庠學的地方人口必然多,人多的地方必然有富家,他們自然不比施家富有,但是各盡所能,不限多少,總是可以的。”


    邱守泰聽後讚道:“好好,這個主意好。”


    “國相,這還需要以你的名義發布告示,通曉全汝陰上下,方可奏效。”


    “行,馬上就辦!”邱國相說著,一拍腦門,“唉,你一提發布告示我想起來了,我還缺一個書佐呢。”


    舒晏問:“缺書佐?怎麽會?你不是有書佐嗎?”


    邱國相迴道:“書佐是有的,可是我最得力的那個書佐他前天得了病,可能來不了了,餘下的我又看不上,要不,你就兼任我的書佐吧。”


    舒晏道:“啊,那……”


    邱國相忙道:“那什麽?兼任歸兼任,俸祿可是就隻能拿一份!”


    舒晏解釋:“國相,我不是那意思,兼任倒可以,隻是我現在在忙建庠學的事,哪有時間做書佐?”


    “要說書佐這差事也並不怎麽打緊,可是要想找一個文筆好、書法好的人卻不容易。我有心再辟招一個,可是比你文筆好的卻難尋,還要給他俸祿,我想不如讓你來兼任。誰讓你舒文學這麽有才呢,不讓你做讓誰做。每天早上我把公務處理完了,你替我把公文寫好,就沒什麽事了,你還忙著你建庠學的事不就得了!”


    “那好吧。”


    舒晏轉到書房內,早有差役研好了墨,舒晏提起筆,不假思索,一篇告示提筆而就,隨後又照原樣寫了十幾篇。邱國相看了舒晏的字,讚不絕口,當下用了章,派人各處分發張貼。


    舒晏自己也拿了一份各處宣傳。這天,他拿著告示來到了西市,就是他經常賣柴的西市。市上的人們早就聽說了那個曾經跟他們一起賣貨的少年如今已被舉為孝廉,且還在郡國署裏做了官,都表詫異。舒晏當初在市場上是個熱心腸,樂於助人,人緣極好。舒晏雖然穿著冠服,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打扮,人們還是紛紛認出了他,跟他打招唿。這要是換做別人,一定非常怕人知道自己曾經是個樵夫、市井小販,急急的避而遠之。舒晏則不同,他完全不在意這些,熱情地迴應著人們的招唿。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本以為這小郎不過隻是個鄉下毛頭小子,沒想到卻有這麽大出息!”


    “崔二,你說什麽屁話!什麽叫‘不可貌相’?舒小郎這樣的儀表堂堂,舉止不凡,全汝陰能有幾個?”


    “白米張說得對,我早就看出舒小郎會有出息,果然有了今日!”


    “舒小郎可是我們這一行的光榮,同樣是賣柴的,這做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去!王一擔,誰跟你是同行?你給舒小郎提鞋都不夠!”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舒晏聽了好笑,也不答言,隻是搖頭。


    一人見舒晏手中拿著一張告示,就問道:“舒官人,你手中拿的是什麽?”


    “哦,是這麽迴事……”舒晏就把要募捐錢款建庠學的事向大家說了。大家聽後,就開始窸窸窣窣地議論紛紛。


    白米張說:“舒官人,這錢募捐上來之後是不是要先放在署裏,然後再建庠學?”


    舒晏道:“是啊,公家的錢肯定是要先放在郡國署裏了。”


    白米張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這錢就捐不得。”


    舒晏不解,問道:“此話怎講?”


    白米張冷笑道:“舒官人,你忘了幾年前,邱國相號召我們勞軍的事了嗎?”


    “記得記得,署裏還欠著咱們的錢沒給全呢!”舒晏想起來了。


    劉屠夫道:“何止是沒給全,差的早呢!老子全家喝了半年的稀粥,才把那窟窿添上。我等雖在士農工商中排在最末,但也知道這建庠學可真是一件好事情,也應該盡點微薄之力,可是要把錢讓郡國署過一遍手,實在讓人信不過。這錢決不能捐!”


    舒晏一向是君子坦蕩蕩,早把那件事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沒想到這些人如今還這樣記恨著這件事。這也難怪,因為舒晏當時賣的是柴,署裏沒給錢,也不過是白費了幾天力氣而已,又沒有本錢搭在裏麵。可那些人就不同了,連本帶利全搭在裏麵了,怎能不恨?


    “對對對,決不能捐!”眾人附和著。


    舒晏想:這市上人這麽多,人來人往的,哪裏的人都有,傳播消息的能力最強。這要是把“決不能捐”的想法傳遞出去,那將直接影響著建庠學的成敗,影響可就大了,必須想辦法改變才行。怎麽辦呢?咦,大家對募捐一事還是比較支持的,主要是怕署裏在這上麵抓一把手。隻要打消大家這個顧慮就行了。


    想到這裏,舒晏衝眾人道:“大家別擔心,我想,這次郡裏是絕不能再辜負大家了,為了重建我們的庠學,有能力的還是踴躍捐一些吧,每個人無論捐多捐少,我都會登記在冊,事成之後,立個功德簿……”


    “不行,不行,登記在冊有什麽用?上次也是登記得清清楚楚的,不還是照樣沒給錢!”


    舒晏笑道:“王一擔,不要著急嘛,等我說完。我們大家都捐了錢之後,每個人捐了多少就都登記在冊,然後這錢不送到署裏,而是寄放在大家放心的人手裏,然後等到要用的時候就拿出來用,你們看怎麽樣?”


    “嗯嗯,這個主意好,隻是到哪裏找這個妥當人呢?”


    “還找什麽,舒官人的為人我們是最放心不過了。”


    舒晏見大家態度有所轉變,心裏很高興,“謝謝大家信任我,可是我卻不能當這個妥當人。因為我現在就在署裏住,把錢交給我,那豈不是把錢又送到署裏了?”


    劉屠夫道:“那誰最合適?”


    舒晏道:“你啊!”


    “我?”


    “對,因為我聽說你家房子大,離這裏又進,而且你和你兒子在家輪流殺豬,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誰敢去你家偷錢?所以把錢放你家最合適不過了。”


    眾人都道:“對對對,舒官人說得對,就這麽定了。”


    大家紛紛拿出錢來交到劉屠夫手裏,舒晏趕忙拿出紙筆來,一筆一筆的登記在冊。看著這些普通的小販們,這麽踴躍的捐錢,舒晏著實有點感動。他們的覺悟與穿在他們腳上的帶有歧視性的黑白兩色鞋形成鮮明對比。


    接連幾日,每天都有不少人慕名來捐錢。很快,劉屠夫家的一間空房裏就堆滿了錢。


    舒晏看差不多了,就向邱國相作了報告,說:“國相,現在城裏捐的錢已經不少了,我想我們應該先在城裏把庠學建起來,然後給全郡做個表率。”


    邱國相道:“對,是應該這樣。你說把這庠學建在哪裏好呢?”


    舒晏道:“這些錢也不少,城裏的人又多,下官認為城裏至少應建兩座庠學,一座東庠,一座西庠。東庠就建在施府邊上,西庠就建在西市邊上。”


    “好好好,就這麽辦,今天我就安排人找工匠準備施工。你下去吧。”邱國相點頭。良久,見舒晏還不動,就問道,“舒文學,你還有什麽事嗎?”


    舒晏思忖片刻,道:“喔……國相,這次募捐,市上的小商賈們捐錢可是不少呢。”


    “嗯嗯,我聽說了,沒想到這些人還有這樣的覺悟!”


    “是的國相,這些人平時小本經營、自食其力,遇到大是大非卻能明辨是非,顧全大局。然而社會上,卻對他們極其鄙視,在市上交易的時候,令他們必須在頭巾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及所賣東西的名稱,最主要的是還要一腳穿著白鞋,一腳穿著黑鞋,這是對他們莫大的侮辱!求國相大展鴻恩,免除這一禁令!”舒晏越說越激動,最後竟向邱國相跪了下去。


    見舒晏這樣慷慨激昂,邱守泰趕忙將舒晏攙起,說道:“舒文學,你也知道,這重農輕商在各朝各代曆來如此。剛才你說的市儈、賣者在市上交易必須穿著黑白鞋的事,這是《晉令》中明確規定的行為。這不是咱們汝陰國一時一地的事,而是咱們大晉全天下都在執行的的規定,這怎麽能取消呢?”


    舒晏道:“國相,我知道,你要是明目張膽的取消這項禁令,肯定會被其他郡恥笑,朝廷也不會答應,但我們可以退而求其次。”


    邱國相問:“怎麽個退而求其次?”


    舒晏道:“但凡禁令發布出來,肯定要有專人對這一禁令進行監視執行。比如這個穿黑白鞋的禁令,署衙的官差到市上巡查的時候,如果逮到違規的人就要處罰,對不對?”


    “那是肯定的。”


    “辦法就在這裏了。”


    “喔?你說明白些。”


    “我的意思是,國相沒必要在名義上取消這項禁令,隻要你不派人到市上進行巡查,時間久了,人們自然知道這禁令不必執行了。這樣,上頭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把你怎麽樣,而廣大小商賈們卻對你感恩戴德!”


    邱國相捋著胡子,點點頭道:“這樣貌似可以,不過我還要去請示請示我們的汝陰王。”


    舒晏笑道:“國相不是說,小王剛剛九歲,什麽事都不管,這裏你一個人說話算嗎?”


    邱國相聽後,尷尬一笑:“呃,嗬嗬,好吧,明天就取消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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