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難知旦夕禍福,不見福字來臨門,禍事悠忽從天降。在三年前,舒家和韓家有九口人,生活在鄉野,朝聚暮散,雖不富裕,卻也其樂融融。誰料想,三年前的那場洪水,兩家的頂梁柱雙雙失掉,沒多久,老仆謝義也病逝。剩下兩家老幼病婦,艱辛度日,好不容易撐了過來,卻又遭橫禍,一日之間,舒韓兩家各隻剩一人,孤孤零零,淒淒慘慘。


    在劉氏死的那天,舒家莊的親朋好友們來幫忙辦理後事。人們來來往往的,問這問那,需要若馨拿主意。若馨就隻知道哭泣,什麽都不管。料理後事需要錢,主事人問他要,他隻顧哭,卻拿不出錢來。幸虧有舒晏及時把自己的錢分出一半拿過來。過了兩日,喪事辦完,人客散去,他就想把錢還給舒晏。以前,劉氏和芷馨在的時候,若馨還小,什麽事都不用他操心,就連最主要的,家裏有多少錢,錢放在那裏,他都一概不知。現在,家裏就剩他一個人了,不管也不行了。他開始屋裏屋外,翻箱倒櫃地找錢,從午後一直翻到日落西山,將家裏翻了個底朝天,除了零零散散的三文兩文之外,根本沒找到真正的家財在哪裏。他納悶:家裏的錢哪去了?前年跟施家換地得的錢也不少呢,即便是母親有病,也隻是偶爾抓幾次藥,並不經常,再者就是做幾件衣服,買些油鹽之類,再無別項花銷,不可能這麽快就花完的。難道是失了竊?


    他正在納悶,忽聽有人叫他:“若馨,找什麽呢?”


    若馨迴頭一看,原來是舒晏,忙讓進來道:“晏哥,我,我家的錢怎麽也找不到了……還欠你的錢,怎麽辦……”


    舒晏和若馨兩家的友誼是真摯且經得起考驗的。盡管兩家的族人各自都有一些憤恨的言論,但完全影響不到這兩個年輕人,他們比以前還親密,好比自家兄弟一般。


    聽了若馨的話,舒晏暗道:他這麽小的年紀,剛剛經曆了大悲,已經夠可憐了,如果再因為找不到錢而上火,那豈不是更可憐了?於是趕緊安慰道:“你別著急,我不等錢用,家裏還有錢呢,你要是需要錢,就去我那裏拿。”


    其實,這是舒晏為了哄若馨而撒的一個謊。舒晏家盡管比若馨家富裕一些,但是現在他家裏的錢也所剩無幾了。因為韓家除了為劉氏一人生病抓藥之外,並無太大的花銷,可舒晏就不同了。舒晏曾經為他祖父、謝公公兩位老人生病抓藥,還要養活兩位老人,而且最主要的,他還為兩位老人辦理了喪事,就連芷馨的母親劉氏辦喪事的錢也是舒晏出的。就等於是他小小年紀接二連三的辦了三件喪事了。不要小看了辦喪事,在貧寒人家,辦喪事拿不出錢來的人多的是,所以經常會聽到有草席裹屍甚至賣身葬父的事情發生。


    “那怎麽行,我家實在是欠你家太多了,這錢無論如何也要還你,可是,怎麽找不到了呢……”若馨說著,就要哭起來。


    舒晏道:“傻兄弟,哭什麽,我又沒找你要錢,錢沒了就沒了,我們都這麽年輕,以後勤快些,還怕沒錢用嗎?開心些,運氣就會好,運氣好了,說不定哪天錢就自己變出來呢。”


    若馨含淚點點頭,忽又破涕為笑:“這麽晚了,晏哥你這是來——叫我吃晚飯對不對?”


    “對了,你個小機靈,想必你以前在家從不會做飯的,從今天起,你就跟我吃吧,咱兩個還有個伴,省著咱兩個都孤零零的。”


    若馨跟著舒晏迴到舒家。以前,舒韓兩家的飯食都夠簡單的了,現在舒韓兩家更都窮得叮當響了,把以前的粗茶淡飯還減了一些,就隻能將將的夠了溫飽就行了。念及若馨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舒晏將這簡單的飯食中稍好的多給若馨吃。


    吃完飯,舒晏問道:“若馨,你還小,你要覺得晚上一個人睡覺害怕,就在哥這裏睡。”


    若馨卻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怕,我要在我家裏睡,好為我阿母我姊姊守孝。”


    舒晏讚道:“好,有誌氣。咱們也不必效仿古人及有錢人——專門買塊地當作祖塋,然後在墓穴前建屋子專門用來守孝用。咱們沒有錢,咱們隻在咱們自己家粗食布衣,不驕不躁,不淫不樂,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照樣可以守孝三年。我們心無雜念,強似那些盡管身在祖塋,卻一心想著外麵花花世界,想著早日脫離苦海的人。”


    “嗯,有些人恨不得在守孝期滿的第二天就吃上最好的東西,穿上最好的衣服,還有他們的嬌妻美妾,那樣的話,還有什麽意思?”


    “對,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識!把守孝當作痛苦,隻為禮教,隻為給別人看,那還不如不守的好。”


    “晏哥,我聽說為父母要守孝的,你為祖父應該不用的吧?”


    “當然用了,我沒了父親,祖父的孝當然我來守了。對了,我已經把我祖父、謝公公、我父母的靈位都供起來了。以前,韓伯母在的時候始終不讓擺放韓伯父的靈位,現在你可以把你父母和你姊姊的靈位……”


    一說到芷馨,舒晏心裏就如針紮的一般。祖父雖是親人,但畢竟年紀大了,可芷馨她……年紀輕輕的,居然和這些上了年紀的人一樣……上了靈位。舒晏強忍悲痛,當著若馨的麵盡量不表現出來,他還要給若馨做榜樣呢。


    “是的晏哥,其實我也早就知道我父親是死了的,隻是我母親不願承認而已,還非要我們去洛陽,結果還搭上了我姊姊的性命……我真不知道該不該恨我母親……”


    舒晏何嚐不是這樣想,但他也隻能對若馨勸道:“唉,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好好的將他們的靈位供奉起來是正事。”


    “嗯,明天我就將他們三個的靈位供奉好。”


    自此,兩個人就在家安安心心的守孝、讀書、砍柴、耕作,粗食布衣,清清雅雅,逢年過節也一如平日,不管外界有什麽樂事都不聞不問。旁人都感歎兩個人過得如此清苦,可這兩個少年完全不在意這些。


    在晉朝前後那幾個朝代,國家每逢有重大事件發生,都必改年號,稍微在位長一點的皇帝都有好幾個年號。在司馬炎滅吳之後,他就把年號改為“太康”。


    日月如梭,三年守孝期滿。在這三年中,若馨在舒晏的幫助下,學業大有精進,舒晏自己對於各經更是無一不精了。不但如此,舒韓兩家的桑樹也俱已長成,兩個人都還稍稍有了一點點積蓄。


    這天,舒晏起來,剛剛梳洗過,就見夏亭長騎頭毛驢停在門外,叫道:“晏兒。”


    舒晏忙迎了出去,“原來是夏公公啊,快進來坐啊。”說著就要牽過韁繩,扶夏亭長下驢。


    夏亭長推道:“我不進去坐了,我來找你的,你趕快收拾收拾,跟我去郡裏,邱國相有請。”


    舒晏一聽,摸不著頭腦,問道:“什麽?邱國相?他找我幹嘛?”


    “不要問了,去了就知道了。”


    “我不用收拾什麽,你騎驢先行,我就在後麵跟著。”


    “那哪行啊,國相都著急了,快點上驢來。”


    舒晏看著夏亭長的這頭驢,盡管個頭不小,但是渾身灰不溜丟的,又老又瘦,沒精打采的,“夏公公,你這驢……馱兩個人……它行嗎?”


    “怎麽不行?你別看我這驢老,我這驢可厲害著呢,給我匹馬我都不換。”


    路走了一半,實踐證明,這驢確實是很厲害,不過不是走路厲害,而是馱著兩個人累了喘得厲害,看來要把這驢的年齡換算成人的年齡,估計比夏亭長還要老。沒辦法,舒晏隻能在後麵一路小跑著。快到郡國署的時候,舒晏慢了下來,他必須調勻唿吸,要不,見到邱國相的時候,氣喘籲籲的像什麽樣子!


    舒晏跟著夏亭長進了郡國署的大門,發現二門前站著一個頭戴兩梁卷梁冠,身穿紅色朝服的人,舒晏一眼就認出這個人就是邱國相。夏亭長先施了一禮,舒晏也緊跟著見禮。


    邱國相忙將他們攙起,讓他們二人進入內堂。邱國相問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舒公子?”舒晏雖名聲在外多年,但終究是一介草民,邱國相隻是聽說過,但卻不認識他。


    夏亭長在邱國相麵前有些緊張。按照他的級別,是沒有資格親自去見國相的。他上麵還有縣、鄉兩級。可是舒家莊就在汝陰城附近,屬於汝陰國直管,不歸縣管。舒家莊的鄉官三老最近卻又摔壞了腿,行動不便,所以才輪到了他。他半笑不笑的說:“是是是,這就是我經常向你說起的舒家莊舒老博士的孫兒舒晏。”


    舒晏忙又行了一禮:“府君,在下舒晏,隻是一介草民,並不是什麽公子,更不敢當大名鼎鼎四字。”


    聽見舒晏謙虛,夏亭長急脾氣來了,對舒晏說道:“晏兒啊,你就不要跟邱國相謙虛了,你的大名誰不知道?何止小小的汝陰,就連豫州刺史都知道你的名聲了。這不,刺史公親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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