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奇勳去後不久,紀用便來報昌平知州率同知、通判、縣丞、學正等官求見。出於安全考慮,方從哲、孫如遊議後隻讓華袞入內,餘者皆讓迴署。


    當下州有直隸州和散州的區別,直隸州上級為省,下可轄縣;散州上級為府,不轄縣。但昌平州作為陵寢重地卻是例外,它既轄順義、懷柔、密雲三縣,又屬順天府下,乃直隸州。


    昌平知州華袞[gun,同袞]是從五品,為一州之長,於萬曆四十八年到任,他對天子突然駕幸昌平感到意外。要知道,神廟自萬曆十六年九月往皇陵秋祭之後,便再未出過紫禁城,更不上朝;而光廟在位僅匝月,深居九重,也未來得及召見他。這是因為知州這類‘小官’委任出自部推,在天子那裏隻是一個名字而已,華袞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就別提一睹天顏了。


    華袞來總兵府數次,從未像今天一樣小心翼翼,紀用領他進來時便囑咐不要胡亂顧盼,大廳裏兩旁並未像往日一樣將官林立,但想到帥案後的高背椅上端坐是天下共主,雙腿就不由自主的發顫,直到餘光見到在旁侍立的三人中有方從哲,心下才安定稍許。


    方從哲此前負責神廟梓宮發引,對華袞有些印象,見他神態,擔心其君前失儀,出言引導道,“此乃當今天子,上前見禮吧。”


    華袞依言邊下跪邊唿道,“微臣昌平知州華袞,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朱由校見其謹小慎微的模樣,心裏很受用,待其稱謝起身後,問道,“你身為知州,可知陵軍擁眾挾賞之事。”


    華袞見天子並不寒暄,直奔主題,也不敢敷衍搪塞,“此番陵軍倡亂、悍然無忌皆因守陵內監劉尚忠等求賄而起。”


    這並不在朱由校的意料之外,“可有證人證言?”


    “因陵監屬內廷,微臣無權過問,但劉尚忠等索賄之事路人皆知,皇上令廠衛一查便知。”


    “僅因索賄?”


    華袞不了解少年天子脾性,稍作權衡後下跪伏地道,“微臣死罪,出陵監貪腐之外,陵軍坐食習玩、曠閑懈怠由來已久,又有買閑掛名、雇替、終年脫伍、占役冒糧諸弊,乞皇上降旨嚴行禁革。”


    朱由校知道華袞所說的這些弊端不僅是陵軍,天下衛所,甚至邊鎮、京營、親軍都普遍存在,但他也知道要一下禁革卻非易事,這涉及到整個皇朝的兵製,而且,被裁汰下的老弱冗員也需要安置,故而這將是一個係統工程。


    “此事朕會同內閣、軍機處妥善處置的。你能直言針砭時弊,朕恕你無罪,平身吧。”朱由校接著道,“皇祖慶陵寶頂竣工後,你便協同工部侍郎王永光好生營建皇考陵寢,要當好一州父母。”


    “謝皇上,微臣還有一事。”華袞稱謝之後依舊不起,“按製,皇上往祭皇陵皆駐蹕鞏華城,微臣鬥膽,請皇上移駕。”


    華袞說鞏華城實指在鞏華城內的行宮,該城在永安城東安二十裏,本名沙河店。嘉靖十六年,嚴嵩議以春秋謁陵,此為南北適中之處,且居庸、白羊近在西北,邊防尤切,宜修複行宮,築城環之。十九年建成,城周四裏,有四門(東鎮遼,西威漠,南扶京,被展思),設守備一員統領三千戍守。


    神廟三十餘年未出皇宮,如今行宮雖然尚存,也隻留內監日常灑掃而已,最近一次派駐陳抱忠為守備是在萬曆三十八年。


    方從哲知道鞏華城僅有百餘騎步兵,不足以護衛,所以人此前才未提議,此時見天子詢問的眼神,便靠近小聲解釋原由。


    朱由校聽後對華袞頷首笑道,“你這算是逐客嗎?”


    華袞不料天子竟開玩笑,小心應付道,“微臣不敢,臣為皇上威儀計策,別無二心。”


    朱由校雖知道他本意,卻很執拗,既不冠冕堂皇的說節省民力也不多解釋,擺手道,“罷了,你先隨同方閣下將陵軍挾賞之事審明再來複旨,退下吧。”


    “微臣告退。”


    ……


    孫傳庭、徐國全等人趕到總兵府時已經入夜,以他的見識,自然知道自己這是前來護駕,便將操練淘汰後剩下的一百二十人全數帶來了。


    曆經兩個月的操練,兩百人中,凡不服管教、特立獨行、體力不支的皆與淘汰,留下的這些人用天子的話說,算是過了第一關。


    徐國全起初認為‘練習正步’和兵書上練習擊刺、陣伍、火器有天壤之別,是花拳繡腿,近期見在原來軍營中狂傲沒邊的眾人能做到令行禁止、臨危不亂,也頗有成就感。


    孫傳庭和紀用同在內校場操練,十分熟悉,一番商議後,將百餘人按營軍例分成24伍,分別三班同鄒義帶來的兩百餘番子輪番宿衛總兵府。


    到此時,在外有昌鎮官兵和昌平州皂快,在內有鄒義、孫傳庭、紀用、朱元臣各自帶人護衛,孫如遊、楊漣等人才真正放下心來。


    …


    總兵府後宅是兩層樓圍城的四合院,院中甬道組成十字,不時有戎裝兵丁吐著白氣無聲巡弋走過,在西南角有盛滿水的大陶缸,北邊空地上種有兩棵榕樹,樹葉已經掉光,隻剩光禿禿的枝幹不時隨寒風擺動。


    和樓下一樣,正廳的閣樓內雖燈火通明,一樣寒冷刺骨,隻有屋中的炭火讓人感到一絲暖意。


    書桌旁,朱由校正把玩著達奇勳不知從哪裏搜羅的玉壺,王承恩在一旁將燭花減掉,使室內又明亮些許。


    王承恩見天子發呆,將茶杯重新注滿熱水後小聲道,“皇上,奴臣聽說駱思恭在府外跪了一下午了,您還是見一見吧。此前皇上在慈慶宮時,他可是盡心護衛的。”


    朱由校紋絲不動,“此前宿衛東宮,朕聽從司禮監和內閣已有晉賞,今其治下不嚴,險陷朕於危境,當罰。”


    “奴臣來時,此前隨從緹騎皆在城外,營帳未立,如今天寒地凍,請皇上軫念將士寒苦,準其入城。”


    啪……玉壺應聲而碎,朱由校拍案而起,手虛指窗外道,“朕最信賴之親軍竟讓奸人混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人叫張道安是吧,難道其左進俱無察覺陌生麵孔?荒謬至極,這天下還有可用之兵、有可信之人嗎?緹騎早該整飭,與其讓言官聒噪,不若朕先嚴懲,讓其明白什麽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王承恩自到禦前,從未見天子失態,嚇得趕緊下跪,“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臣不該妄言,請皇上降罪。”


    良久的寂靜後,朱由校心情才得以平複,“地上涼,起來吧。比起遼東將士,錦衣衛已是優容過甚,駱思恭雖有舊功,但功不抵過,若朕此時心軟,其必持寵而嬌,朕豈敢以安危托付?”


    王承恩從天子話音中聽出態度,知道天子是苦於無人可用,才借機敲打駱思恭並整頓錦衣衛,便不再勸諫,默默起身,然後一片片撿起玉屑,以免天子不小心刺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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