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


    ……


    天陰如潑墨,沉甸甸的壓在遠處山頭,仿佛下一個瞬間便要轟的塌下來,掩埋掉所有的生機。


    日升月又落,又過兩日。


    有暗探遙遙奔來,柏氿朝他問道:“九千策那邊可收到信了?”


    “收到了!策先生正領著白木十萬精兵朝我營趕來!”


    日輪隱在雲層後,雨點落在泥地裏。


    柏氿伸手接了一顆晶瑩的水珠,低低喃喃:“……下雨了……”


    還有四日。


    春日的雨,淅淅瀝瀝連綿著一下便是好幾天。


    黃泥路上漸漸積起一層足可末過腳踝的積水,馬蹄重重踏在水裏,濺起一圈迸裂通透的水花。


    九千策揚鞭策馬急急奔在山道裏,身後是白木的十萬披甲精兵。


    雨水從他刀鋒一般冷峻的眉角滴落,飄搖而跌宕的碎裂在風裏。


    天沉沉的壓在山頂,又有大雨從山坡上沖刷下來。滿世界嘩啦啦的雨聲裏,不知為何隱隱竟有轟隆轟隆的聲響。


    九千策勒住馬韁停下軍隊,轉頭朝山頂望去。


    暗沉泥土騰空升起,仿佛一場太過厚重的風沙和暴雨。


    樹木傾倒,席捲在浪潮般的流沙裏。


    天地之間忽然蒙上一層暗黃的霧氣。


    霧氣浩瀚瓢潑而來。


    山,崩了。


    柏氿軍帳裏的燭火忽然一滅,整個帳子頓時被籠罩在濃重的黑暗裏。


    她掏出火柴,將這燭火重新點上。


    帳子又恢復了明亮。


    還剩兩天。


    雨,一直沒有停。


    今日仍舊沒有出太陽。


    空氣又濕又潮,潤在衣服上,衣服潮得像是可以擰出水來一般。


    枝頭鳥巢經不住連日雨水的沖刷,晃晃悠悠砸在地上。


    地上渾濁積水一路蜿蜒著滲進軍帳裏。


    軍帳裏,柏氿挑了挑燈花,將這燭光燃得更亮一些。


    第七日。


    ☆、第138章 弒父


    短短五十裏的路,澤軍斷斷續續走了整整七天,足夠久的了。


    殷瑢早先命人布下的機關和陷阱,確實殺傷力極強。


    但再厲害的機關和陷阱,也擋不住人海戰術的碾壓。


    機關裏密集的箭雨或暗器,總有用盡的時候。


    陷阱那深邃巨大的坑洞,總有被屍體填滿的時候。


    澤軍用整整二十萬的屍體鋪出一條血路,直直通往柏氿的軍營。


    第七日,仍舊是陰雨悶潮的天氣,無端的令人煩悶。


    二十萬具屍體的腐臭混雜在潮濕風裏,飄進軍帳,招來許多黑羽烏鴉。


    烏鴉蹦蹦噠噠集結在地上,睜著烏黑的眼珠尋著屍體。


    柏氿沒有去理會這些不祥的鳥兒,她負手站在帳口,默默看著帳外灰濛濛的雨霧。


    雨霧裏有暗探急匆匆奔來,“夫人,澤軍已然逼至三裏外!”


    三裏……


    最後三裏的機關和陣法最是兇險。


    但若是麵對三十萬的軍隊人海碾壓,想來最多隻能再撐四個時辰。


    柏氿微微抬頭,緩緩的朝帳外伸出手去。


    雨水密密麻麻落在手心裏,有一些涼。


    自古以來,所有以少勝多的戰役都少不了占了天時地利人和的便宜。


    但很顯然,事到如今,是老天不想讓她贏。


    柏氿垂眸,神色平靜的收迴了手,看著前方灰濛濛的雨,淡淡問道:“九千策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是。”


    “知道了。”柏氿拂袖轉身,“你不必再探了。叫上其他的兄弟們,護著辛蘭和小步一起離開吧。援軍……不會到了。”


    她朝帳裏桌案走去,將那支擱在案上的玉屏簫握在手心裏。


    簫體有一些涼,更涼的卻是她的眼。


    身後的暗探仍在猶豫,“夫人您……”


    “同樣的命令不要讓我再說第二次。”


    言罷,柏氿執著玉屏簫,抬腳走進雨霧裏,薄底黑靴踏過地上泥和水,堅而定。


    密集雨絲落在臉上,鑽進衣領,寒進心底。


    腹部傷口受了潮,漸漸便隱隱作痛起來。


    柏氿抬手在腹部傷口上輕輕一摸,摸到一手的血。


    連日不眠不休,如今這傷竟是裂開了。


    這裂得可真不是個時候。


    柏氿垂眸淡淡的想。


    她決定了。


    澤軍的目標既然是她,那麽她再怎麽躲也沒有用,反而還會連累了辛蘭和小步。


    不如隻身應戰。


    公孫老爺子教給她的音殺之術,會成為她對付澤軍最後的武器。


    她從初習音術到現在,一共才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聞者必死想來是做不到的,聞者必傷大概還是可以有的。


    不過如今她的腹部又受了傷,這吹出來的蕭聲,或許也傳不了多遠吧。


    罷了罷了,傳不了多遠便傳不了多遠吧,能傷幾個澤兵亂一亂軍心也是好的,至少能給小步他們拖延一點逃跑的時間。


    柏氿迎風走在雨霧裏,衣袍獵獵,眸光淺淡。


    ……殷瑢……


    ……你若是知道我這樣決定,大概會很生氣的吧。


    ……但是,我啊……


    ……無論如何,都不會成為你的威脅。


    ……哪怕是死。


    天很重,風很涼,雨很密。


    細密雨絲落在地上積水,盪開一圈一圈的水花。


    柏氿踏過這一灘積水,身後卻又有暗探來報:“夫人!步姑娘流產了!”


    柏氿一驚,赫然迴頭,“你說什麽!”


    “步姑娘方才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便……”


    柏氿來不及等那暗探把話說完,直接奔進步生嬌的帳子裏。


    她猛地掀開帳簾,“小步!”


    環視一圈卻沒有看到人,心頭疑慮剛起,腦後卻忽然一疼。


    陷入黑暗的那個瞬間裏,柏氿隻聽身後有人低低的道:“夜姐姐,對不起……”


    ……小步,你……!


    心頭思慮尚未完整,黑暗卻已在瞬間將人吞沒。


    步生嬌接住柏氿癱軟著倒下來的身體,朝那謊報消息的暗探道:“你做的很好。”


    說著,她從柏氿的袖口裏掏出那柄薄翼短刀,“現在,帶著你們主子的夫人離開吧,若是她真出了什麽事,你們家主子一定不會放過你們,不是麽?”


    “可我們若是走了,你和辛蘭姑娘怎麽辦?”暗探皺眉道。


    步生嬌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將薄翼短刀丟給剛走進來的辛蘭,“總要有這麽兩個人留下來迷惑敵軍的視線,你們才能走得遠遠的。”


    微頓一剎,又道:“好了,我和辛蘭要換衣服了,你帶著夜姐姐離開吧。”


    暗探咬了咬牙,朝步生嬌和辛蘭用力鞠了一躬,“姑娘大恩,屬下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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