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自己說得很輕,一旁的殷瑢卻是聽了個分明,於是他那才稍稍放下來沒多久的心立刻便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問問柏氿的情況,卻聽邊晴朝他們道:“我要脫衣服了,男人們都出去。”


    殷瑢一怔,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入寒淵雖是戴了麵具看不見神情,卻能從話語裏隱隱覺出幾分不淡定:“你,脫衣服?在這兒?”


    “是啊,”邊晴不曉得他為何這般詫異,反問:“我要是不給這位姑娘脫衣服,我怎麽替她療傷啊?”


    入寒淵鬆了口氣,殷瑢上前一步道:“她是我的妻,我留下來。”


    “都出去,”邊晴不答應殷瑢的要求,嬌俏麵容上透出幾分古怪的堅持,“我最不喜歡在救人的時候,有人在旁邊打擾我。”


    大約醫術高明的醫者都會有些許獨特而古怪的脾氣習慣,邊晴也是如此。在她看來,這世上除了寧淵之外,其他所有與她有交集的人無非兩種:一種是病人,另一種便是病人家屬。


    這位世子殿下再有能耐,在她眼裏也不過就是個擔心得要死的病人家屬。所謂關心則亂,她救人的法子向來古怪稀奇,若是讓家屬在一旁看著她施救,隻怕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就先被這些家屬當成騙子趕出去了——這種事情她以前也不是沒經歷過。


    殷瑢微微皺眉還想再說些什麽,入寒淵走上前來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是在安慰還是在催促:“走吧,她死不了。倒是你再耽擱下去,怕是要誤了治療時間。”


    殷瑢聞言,最後看了柏氿一眼,轉身與入寒淵一同出了帳子。


    帳外,微風漸起,卷著地上塵土草屑行到天上。


    等待,如此惶恐。


    殷瑢站在帳外樹下一動不動等了半宿,就差沒化成一塊俊美異常的望妻石。


    入寒淵抱著手臂靠在樹幹上,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道:“殿下,我問幾句話,您可別嫌我囉嗦。”


    殷瑢望著主帳的方向,沒有迴頭去看身後的入寒淵,隻道:“閣下請講。”


    “殿下您難道不覺得,自從她跟了你之後,便一直在受傷麽?”


    夜風搖得枝頭樹葉沙沙一陣響,殷瑢眸光一凝,入寒淵繼續道:“我雖與夜百鬼沒什麽往來,但至少也算她的一個同門,半個師兄,小時候也是一起上過課的。她當初在風傾樓裏過得那麽舒坦,一身武藝驚世駭俗,旁人單是聽聞她夜百鬼的名號便會嚇破了膽,又有九千策寵著她護著她,就連樓主也不能拿她如何。”


    說著,入寒淵微微一頓,語調微寒,“可她如今卻躺在病榻上,命懸一線奄奄一息,功體被廢,就連孩子也生出不了。我不是在責怪您沒有護好她,我隻是想問問,她當真適合過您給她的生活麽?她還有更好的選擇,不是麽?”


    不等殷瑢迴答,入寒淵凝著蛇一般犀利的目光,又問:“殿下,若是要為她舍了這千秋帝王業,您,可捨得?”


    月色清寒,映在殷瑢沉沉眼底,像那深海之淵,浩瀚波瀾。沒人知道這一刻的他在想些什麽。


    寂靜一剎,一剎又似永恆。


    入寒淵問完了自己想問的,便不再說話,也不催著殷瑢迴答——他本就沒指望他能迴答。


    風吹葉落,入寒淵伸手從半空中抓了片葉子把玩,沒再去看殷瑢。從心底裏說,他其實不太待見這位俊美妖異城府無雙的世子殿下,九千策小心翼翼守了整整十年的小師妹突然就被這個外人給搶了,他真是替九千策不值。


    入寒淵眼底一寒,他手裏的落葉便隨之碎成了幾片。


    便在此時,邊晴端著一盆深紅的血水掀開簾子出了主帳,殷瑢看見她手裏那樣一大盆血,眼底不由一痛。入寒淵走上前接過血盆問道:“如何?”


    “有我出手,當然不會有事啦。”邊晴活動活動有些酸澀的肩膀和脖子。


    殷瑢終於放下了心,謝道:“多謝姑娘援手相救。”正準備走進帳子裏去照顧柏氿,他卻突然被邊晴叫住。


    “殿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姑娘請講。”


    “你跟那位姑娘真的是夫妻?那為什麽那位姑娘還是個處……唔!小淵你捂我嘴巴做什麽!”邊晴奮力從入寒淵手底下掙紮出來,她平日裏見不到旁人,所以準備抓緊這個機會好好了解一下尋常夫妻的相處之道。


    邊晴按住麵色古怪的入寒淵,非常有毅力的繼續問道:“殿下,夫妻之間也可以不做那種事的嗎?那為什麽小淵每天晚上都要纏著我不放,說什麽是例行公事?就連在馬車上的時候都……哎,小淵你放我下來!我還沒問完吶……!”


    入寒淵哪裏還會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扛著她走進為他二人準備的營帳裏,例行公事去了。


    殷瑢迴到柏氿的床邊,坐下,牽起她放在在被子外的微涼手掌,暖在自己的掌心裏。半晌,他俯下身去輕輕吻了吻她那依舊緊閉的眼。


    “……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一夜幽靜深沉,這一夜有人恩恩愛愛翻雲覆雨,有人坐在床邊癡癡守望,還有人忽然自夢中驚醒。


    一帳燭光熠熠,熠熠燭光映照床上熟睡之人的嬌媚容顏。


    一剎有夢驚心,像那暴雨驟降於心田,溢出眼角,床榻之上,步生嬌赫然睜開了眼睛。


    ☆、第110章 步月吟


    夜色幽幽深而沉,沉在人斑斕的夢裏,夢裏,有翹角高樓燈火通明熙熙攘攘。


    這鶯歌燕舞的青樓,便是她出生的地方。


    故時舊憶忽入夢,殷十三守在步生嬌的床邊,突然看見她微微皺了皺眉。他以為她要醒了,連忙湊過去,卻聽見她極低的喃喃了句:“……娘親……”


    娘親,她美麗的娘親,本是青樓裏最炙手可熱的花魁,多少男人掙破了腦袋隻為求娘親看他們一眼。


    但她的娘親卻因為懷上了她,被貶成了樓裏日日與菸灰相伴的下等廚娘。


    她依稀記得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娘親忙完了手裏的活,便會抱著她反覆哼唱著同一首歌謠:


    皎皎當春月,


    脈脈隔雕欞。


    夜徹步芳陰,


    徘徊惜娉婷。


    ……


    聽旁人說,這一首《步月吟》,是當年她的父親寫給娘親的情詩。


    佳人俏,才子俊。


    步月吟,詩成情。


    從此,她那美麗又癡情的花魁娘親,便戀上了當年那還是個窮書生的父親,似那飛蛾撲火一般義無反顧。


    向來風塵女子多重情,娘親知道父親心有治國抱負,奈何家境貧寒,就連去王都的盤纏也沒有。那一年,娘親瞞下她已懷有身孕的事情,將自己多年攢下的積蓄都交給父親,助他赴王都趕考。


    不求他一朝富貴莫忘莫負。


    隻願他一路順風仕途平坦。


    他若安好,便已足矣。


    她的娘親到底是有眼光,被娘親看中的父親當真是有幾分真才實學,一年後的應考那日,父親當朝賦詩一首《醉花間》,字字句句文采飛揚,瞬間俘得王女芳心一顆,從此飛黃騰達,入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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