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把崔謹抓迴去了三天,還是沒有等到崔謹招供的消息。


    崔嬤嬤進了牢獄之後沒多久便一頭撞死在了裏頭,兩個人證也不知為何跟著自盡身亡。


    雖有口供和銀票為證,但崔謹咬死了是被人誣陷,案子一時僵持了下來。


    蕭雲皎出宮又迴到了公主府裏,現在有不知道多少姓崔的人為他們的家主奔波找門路,她也不慌,每天隻喝喝茶賞賞花,悠閑自在地很。


    她在等一個人。


    “公主,外麵來了一位夫人求見,說是夫家姓何。”出岫柔聲稟告道。


    蕭雲皎喝了口茶,“請她到花廳敘話。”


    何夫人被人領著進了花廳。


    她約莫三十多的年紀,麵龐白淨,眉宇間隱隱有些愁緒。穿戴很是樸素,行走間儀態規矩卻做的極好,不像是窮人家裏出來的。


    坐在公主府的花廳裏,她似乎有幾分拘束,卻也沒有東張西望,很是沉穩安靜的等著。


    “夫人請用茶。”


    才坐下沒多久就有丫鬟給她上了茶點,她臉上浮現一個非常客氣疏離的笑容道了謝。


    約莫做了兩柱香的功夫,蕭雲皎的身影出現在了花廳門口。


    何夫人立刻起身行禮,“妾身見過長公主殿下。”


    “免禮。”蕭雲皎在主位坐下,也示意何夫人坐,開門見山道:“夫人來找本宮,是為了您女兒吧。”


    何夫人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淚水開始在她眼眶裏打轉。


    她還沒坐穩就又跪在了地上,帶著哭腔道:“還請長公主為妾身那可憐的女兒求一個公道啊。”


    何夫人正是何蓮的母親。


    何蓮出事之後她一直心中傷心,覺得女兒太傻了為著些虛名輕生。


    誰知今日她上山禮佛時被一個人撞了一下,對方扶她起身的時候飛快在她耳邊說了句——“何蓮不是自殺。”


    何夫人一下子就懵了。


    等她迴過神來,謊稱自己崴了腳打發丫鬟去山上尋醫,自己轉身跟上了那個撞了她的人,一路跟到了半山腰的涼亭中——


    然後便看到了一個玉樹臨風的年輕男子。


    他告訴自己何蓮的屍首脖子上有兩道勒痕,還帶了仵作,一點點把女兒去世那天的跡象說給了她聽。


    “公主,那人給了妾身一塊玉佩,說隻要帶著它到公主府找您,您定會為小女找迴公道的。”何夫人拿出一塊玉佩,出岫幫著遞了上來。


    蕭雲皎接過一看,橢圓的白玉佩上刻著一個隸書的“沈”字。


    “本宮是可以幫你不假。”蕭雲皎把玉佩收了起來,“不過,需要你做一個選擇。”


    何夫人一臉不解的看著她。


    “你女兒的死,是你夫君何印明默許的結果。”


    沒去看何夫人驚懼的神情,蕭雲皎又道:“背後之人隻是想利用何蓮造勢,何印明不是不知,可他為了自己的前程功名,還是舍棄了自己的女兒。如果你想給女兒討公道,自然會影響到你的夫君。何夫人——”


    她放低了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你是選給你唯一的女兒討公道呢,還是選那個喪心病狂連親生女兒姓名都不要的夫君呢?”


    何夫人癱坐在地,眼淚流了不知多久,蕭雲皎也不催她,就這麽靜靜地等著。


    良久——何夫人抬手擦掉了眼淚,跪直了身體重重磕頭,“請長公主給小女一個公道。”


    蕭雲皎示意出岫把人扶起來坐下,“夫人可想清楚了?如果要公道,那便需要夫人到時做一個人證,您可願意?”


    何夫人眼神堅定,“妾身願意。”


    “做了這個人證,您定然會被夫家責罵,還有可能會被休棄。”蕭雲皎把後果一一言明。


    何夫人冷靜的搖搖頭,“妾身明白後果。妾身與何印明成親二十載,他花心好色,妾身忍了;他寵妾滅妻,妾身也可以忍受;他薄待女兒,妾身也忍了。”


    “可是,忍了二十年,就換來一個他拿妾身唯一女兒的姓命去做別人棋子的下場——那也是他的女兒啊!”


    “如此泯滅人性的畜生,妾身絕不再忍了!”


    蕭雲皎點頭,“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那本宮便給你一個機會,你且迴去等消息,待時機成熟,本宮會讓人告知你。”


    何夫人屈膝行了個福禮,沒再多說什麽,獨身一人迴到了何府。


    蕭雲皎又在花廳坐了一會兒,突然道:“還不出來?”


    屏風後的月白色衣角動了動,江逸珩笑著走了出來,站在蕭雲皎身後輕柔的給她捏肩。


    出岫見狀便低頭離開了花廳。


    “公主真是心善。”


    蕭雲皎理了理衣袖,“本宮隻是不想有人臨陣脫逃,這才要把後果與她說的清清楚楚。”


    江逸珩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真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啊,崔謹這才被抓幾天,苦主都排成隊了。”


    蕭雲皎看了他一眼,“你自己作何打算?”


    江逸珩也是被崔家一個旁支子弟盯上的倒黴蛋。那人自己做不出文章來,便想要他代筆替考,他不答應,被人打的遍體鱗傷,連會試都錯過了。


    “過去種種都無法轉圜了,即便在下還有下一次下場的機會,也很難憑一己之力改變什麽。在下之心公主一早便知曉,大事未成之前,在下一定會陪伴在公主左右的。”江逸珩聲音輕柔,似情人呢喃,卻說著無比堅定的言辭。


    蕭雲皎起身,“跟我到書房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蕭雲皎關上門,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他,“你看看吧。”


    想要撼動一個百年之久的家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就像一顆攀枝錯結的大樹,根係在泥土之下綿延四散,更要命的是,還有許多依附在這棵大樹上生存的藤蔓荊棘。


    這棵樹雖然為周圍的環境做了貢獻,可他的根係太貪婪,貪婪到要把所有的養分供給給自身,幾乎擠壓掉了周圍所有植物賴以生存的養分,若不處理掉它,那這片土地隻會寸草不生。


    隻是怎麽處置,留下哪些,剪掉哪些,還是要仔細斟酌。


    江逸珩看完了信,坐在椅子上默默思考了很久。


    “公主,您與陛下為何能容得下盧家呢?”他沒有提出方法,反而拋出了一個問題。


    盧家也是一個百年世家了,可蕭雲皎卻沒有對他抱著必除之心。


    “盧家一族自己都消耗成什麽樣了?”蕭雲皎想都沒想,“本宮就是不動手,他們也沒幾輩能撐得下去......”


    話音一頓,她好像明白了什麽道:“你是說......讓崔家慢慢的變成第二個盧家?”


    江逸珩點頭,“趕狗入窮巷,必遭反噬。若在大廈將傾之時給了他們一條足以喘息的門縫,他們必然會願意被關在裏麵存活的。”


    蕭雲皎認真道:“盧家之所以會這麽不爭不搶,正是因為他們就算搶到了,也無人可以撐得起擔子。崔家還是有些能人在的,你從苦主裏頭挑一下,看哪些告的是這些人,咱們便先把這些人清理掉。餘下的......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不連房而坐,不株連族人,把一樁滅族大案化成幾樁砍頭流放的小案......即使為著剩下的人,崔家也不敢魚死網破。”


    江逸珩滿意的笑了,“公主聰慧。隻是即便如此,也要處置百十餘人,公主要當心言官議論。”


    “本宮決心要動崔家的時候便想好了後果。他們若是不觸犯律法也引不來這場波瀾。文人言官如何去說本宮都不在乎。凡是影響我東晟社稷之人,有一個,本宮便處置一個,有一萬個,本宮便處置一萬個。律法條例擺在那裏,不是用來做供品受香火的。”蕭雲皎道。


    江逸珩看著她的側臉,“公主心智堅如磐石,在下拜服。”


    蕭雲皎“嗯”了一聲,揉了揉額角,“這次的事情還是有些急躁了,若不是崔太妃蠢了些,事情還未必能做到這一步。”


    “公主不是沉不住氣的性子,為何近日屢屢冒進呢?”江逸珩似無意般問道。


    “本宮有些倦了。”蕭雲皎沒有直接迴答,“他們的嘴臉越看越醜,醜的本宮頭痛。”


    江逸珩垂下眼簾,低聲道:“還是要慢些來。”


    讓他在她身邊多留些時日。


    蕭雲皎沒聽出他語氣中的落寞,換了個話題,“前幾日陛下賜了些南邊新進的金橘,等下讓他們給你送些,你最近好像瘦了些,胃口不好嗎?”


    江逸珩笑了笑,“勞煩公主記掛,隻是立夏後天氣熱了些,無甚大礙。”


    有些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宣之於口,能得一兩分明月的清輝眷顧,已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了。


    雲泥之別,他不該奢求。


    蕭雲皎與江逸珩說了一會兒話便讓他做事去了,正準備像往常一樣躺下看話本,櫻草進來在一旁道:“公主莫不是忘了今日年年姑娘邀您去聽曲兒?”


    她一愣,才想起來確實有這麽一迴事。


    蘇年年得了陛下的誇讚後盛名遠播,再沒人敢對她提出什麽非分的要求。她自己倒是不驕不躁,該練曲練曲,該彈琴彈琴,與蕭雲皎時不時通通書信,說一說身邊見到的“趣事”。


    前日她送了請帖,說今日她要登台獻唱新曲,邀蕭雲皎去聽。


    蕭雲皎自然是同意了。


    算算時辰,再過不久暢音閣的歌舞便該開始了。


    她略一思量,“叫柳溪和薛平陪我一同去吧。”


    這樣的場合,還是叫兩個善解人意的實誠人陪著更舒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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