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殿內自上個月起藥味就沒斷過。


    北疆質子耶律合中毒之後一直被留在宮中養病,隨行的使臣團不能全部留在宮中,宮裏還專門派了七八個宮女太監照顧。


    那天的毒雖沒要了耶律合的命,到底讓他損了氣血,加之他自個本來身子就不好,能留一口氣在已經是十分不易。


    小廚房裏的爐子上文火慢慢熬著清苦的藥汁,偌大的院子裏靜的出奇,隻能聽到灶間柴火燒裂的劈啪聲,以及遠處主殿裏時不時傳來的咳嗽聲。


    一鍋藥汁還沒熬好,突然一行身著甲衛的兵士便推門闖了進來。


    院內宮人嚇了一跳,不過都很快冷靜下來。


    這裏是皇宮,能在這裏佩戴兵刃的都是皇城禁軍,這麽大的陣仗,定不是針對幾個普通的宮女太監。


    他們都是被臨時調來蓬萊殿伺候北疆質子的,彼此也不是很熟悉,隻能規規矩矩聽從發落。


    隻一人在這一院子的宮人中格外顯眼——


    那是在灶台邊添柴的一個灰衣小太監,一眾宮人裏,他的眼神最為慌亂,從護衛們進門的時候就悄悄往角門那挪動,還想著趁亂溜出去,被眼尖的護衛一把按住。


    接著就從他身上搜出來一包不知道是什麽的粉末狀物品。


    領頭的護衛看了一圈,揚聲道:“從此刻起,蓬萊殿中所有人不可隨意進出,違者格殺勿論。”


    隨後把那灰衣太監卸了關節帶走,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宮人內心惶惶。


    不久,兩邊抓人的護衛把兩人帶到了蕭雲皎麵前。


    “見過陛下,見過公主,見過侯爺。”抓人的護衛頭領抱拳道:“此二人便是在禦花園傳遞毒藥,以及向北疆質子藥中下毒的人。”


    地上的兩人瑟瑟發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何會在不該出現的巡查時間和路線裏突然多出來了一隊禁軍。


    沈煜舟見地上兩人要緊的關節都被卸了,形狀有些可怖,便對蕭雲皎道:“審問就交給我吧,你別看了。”


    蕭雲皎和他對視一眼,知道這兩人必定是活不成了,明白他的好意,便帶著櫻草出去了。


    “公主,咱們這是去哪啊?”櫻草看著蕭雲皎也不坐步輦,也不迴寢殿,不禁問道。


    蕭雲皎腳步不停,“進宮這麽多日了,也該去看看長輩。”


    櫻草便知道這是要去壽安宮了。


    就這麽主仆二人溜達著到了壽安宮門口,守門的太監見了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不信還能看到長公主來看望崔太妃。


    “見過長公主。”小太監忙跪下問安,“太妃娘娘正在午睡,公主您看......”


    蕭雲皎抬腳就往裏進,“無妨,本宮等著娘娘醒來。”


    她還真的坐在壽安宮的廳堂裏喝起了茶來。


    小宮女摸不準長公主的來意,忙稟告給了崔太妃貼身的嬤嬤。


    這嬤嬤便是崔太妃從娘家帶來的那一位。


    她瞧著午睡還未醒來的太妃,又想了下蕭雲皎的來意,咬牙叫醒了床榻上的人。


    “你說什麽?”崔太妃正睡得香,突然被叫醒聽見長公主已經在自己宮裏坐著喝茶了,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驚訝。


    “娘娘,這長公主突然來咱們宮裏......實在是蹊蹺啊。”嬤嬤低聲道。


    崔太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也隻能起身洗漱一番先出去見見。


    待她到廳堂的時候,蕭雲皎杯子裏的茶已經添了兩次。


    “長公主今日為何突然有雅興到本宮這裏來了?”崔太妃笑盈盈開口。


    蕭雲皎懶懶道:“想到自己進宮多日,竟然沒有拜見太妃,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今日就來了。”


    她正眼都沒有看崔太妃一眼,嘴上說辭卻一套一套的,崔太妃是一句都不信。


    蕭雲皎也沒指望她信,她隻要在這,便沒人敢給壽安宮傳信兒。


    這便行了。


    蕭雲皎這一坐從下午坐到了傍晚,就差沒搬張床來躺著一樣舒服,坐得崔太妃從頭到腳都寫著憋悶,偏她還不能把這不速之客請迴去。


    蕭雲皎做公主時就蠻橫,現在做了長公主更是不講理,別說在這壽安宮坐坐,哪天她不高興了想住在這裏也沒人攔得住她。


    誰讓她手裏有遺詔呢!


    崔太妃越想越氣,先帝先皇後中了毒還不忘給他們一雙兒女護身符,遺詔寫了一道又一道,把蕭雲皎和蕭洵光一生的阻礙幾乎都排除了。要不是祖製和朝製在那擺著,他們這些世家還有些根基,早被蕭家這些人擠兌到天邊去了!


    蕭雲皎起初還跟崔太妃寒暄兩句,後來幹脆連話都不說了,靠著椅背假寐了起來!


    崔太妃叫了兩聲,果然沒能叫醒她——誰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呢?沒法子,她隻能憋著一肚子氣陪著蕭雲皎在廳裏耗著。


    直到夜色降臨,外麵一聲長而有力的通傳——“陛下駕到。”


    蕭雲皎悠悠睜開了雙眼。


    “竟然在太妃這睡著了。”


    輕飄飄一句話就揭過這一下午,蕭雲皎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頸。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蕭洵光已經帶著一堆人到了壽安宮裏頭。


    崔太妃皺起了眉頭,看著自己宮裏突然多出來的一堆人道


    “陛下這是怎麽了?突然帶著這麽多人到本宮這,於理不合吧?”


    “朕還不知道能從崔太妃口中聽到法這個字。”蕭洵光來勢洶洶,掀起衣角徑直坐在了主位上。


    蕭雲皎默默在他身旁坐下。


    這一個兩個突然發難委實讓崔太妃心裏打鼓,待看到被扔進來的兩個人時更是慌張到了極點。


    “陛下這是何意啊?突然弄兩個血淋淋的宮人扔進來,是想如何?”崔太妃強撐著裝糊塗。


    蕭洵光冷冷開口,“看來太妃不太明白,你們兩個,誰讓太妃明白明白啊?”


    地上兩人這一下午受了不少刑罰,該招的也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不怕再得罪主子,抱著萬一能留一條命的心態搶著開口。


    “是崔太妃身邊的崔嬤嬤讓小的在北疆王子的藥裏麵下毒的!”


    蓬萊殿裏的宮人先說了出來。


    “胡說八道!”崔太妃橫眉道:“此人胡亂攀咬,喪心病狂,來人,把他拖下去亂棍打死!”


    蕭雲皎輕笑,“若此人是胡說八道,太妃何必如此動怒呢?一切不是要循著禮法來麽,這是您剛剛自己說的。”


    崔太妃慌張道:“那也不能放任這些下人汙蔑本宮。”


    “是不是汙蔑聽完才能知道。”蕭洵光看著地上的兩人,“你們繼續說。”


    “陛下明鑒,奴才有證據!”那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磕了幾個頭,“奴才本是太醫院伺候的下人,在太醫院打了這麽久的下手眼看旁聽學了不少藥理。崔嬤嬤讓奴才替她做的這件事實在傷天害理,可奴才又不敢違抗太妃,故而留了個心眼,每半個月崔嬤嬤給奴才藥的時候,奴才都會偷偷的在她行走的必經之路上灑下一點兒雄黃藥粉。她今日才來找了奴才,鞋底的藥粉必然還很明顯!”


    蕭洵光一揮手,立刻便有兩個護衛架住了崔嬤嬤,一人檢查了一番道:“稟告陛下,鞋底處確實有雄黃粉末。”


    崔太妃唿吸急促,眉頭緊皺,一時卻不知如何辯解,隻能眼睜睜看著崔嬤嬤被侍衛緊緊的按住,還直接被卸了下巴。


    另一個被抓來的宮人看勢頭不對,也慌著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是崔謹大人給了奴才一百兩銀票,讓奴才每半月到禦花園角落的牆洞處給人傳東西的!奴才從不知道那是毒藥啊!陛下饒命,饒命啊!”


    “你可能自證?”蕭洵光問道。


    那小太監想了想,“崔大人給奴才的銀票還在奴才的枕頭裏縫著。”


    拿著銀票就能查到錢莊,每張銀票上都有錢莊的記號,想查出是誰存取的,也不是做不到。


    崔太妃自知今日蕭家姐弟是有備而來,自己說什麽都無濟於事了,一咬牙,衝向兩個擒住崔嬤嬤的侍衛。


    揚起了手臂重重落下——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響在壽安宮的廳堂。


    “崔嬤嬤,你好樣的啊。”


    “本宮待你不薄,甚至賜你隨主姓!你為何如此陷害本宮?”


    崔嬤嬤自然無法說出話來,她心裏知道主子這是要棄車保帥了,眼淚汩汩從眼眶流出。


    崔太妃別過頭去不再看她,衝蕭洵光道:“陛下,崔嬤嬤做出這樣的事情本宮也是才知道。無論宮規國法,她都是難逃一死,本宮念在她伺候多年的份上,求陛下給她一個痛快!”


    蕭雲皎笑出了聲,“太妃娘娘真是深明大義啊。”


    “可是本宮還有一事不解,崔嬤嬤,為何要和崔大人共謀,毒害一個與他們無甚幹係的北疆王子呢?”


    崔太妃剛想開口,蕭雲皎便打斷了她,“哦,本宮忘了,太妃娘娘也是才知道此事,想必也很是疑惑。此事既然牽連崔侍郎,還是要請大理寺審查才對。不過在此期間,還得累太妃娘娘,在宮中將養幾日了。”


    “你!”崔太妃知道這是變相把她禁足在這裏了,但事情敗露不說,還被查的如此徹底,現如今也隻能先保住自己,於是硬生生收了怒意道:“若此事真是本宮哥哥所為,本宮自然該避嫌的。”


    蕭雲皎看了一眼蕭洵光,兩人滿意一笑,帶人離開了壽安宮。


    留在宮中的崔太妃冷汗留了一身,呆立了許久才想起一事,跑迴自己的寢殿裏翻出了一個裝滿信件的檀木錦盒,一封封把書信放在銅盆裏燒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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