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到彥之幾個騰躍,掀翻了幾張桌案,在袁五妹想把紫雲釵更深地紮入齊媯腹中時,一躍而上,扯開了她。


    “我要殺了這個毒婦,殺了這個孽種!”袁五妹被到彥之桎梏住,卻一個勁死命掙紮著。


    “隆哥哥,有毒,毒。”齊媯順勢倒在義隆懷裏,麵色慘白,疼得哆哆嗦嗦,她輕顫著,指著紮在小腹處的紫雲釵,“水……水銀。”


    她這副模樣,我見猶憐,義隆摟著她,怔了怔,震驚地看一眼那釵子,又看向袁五妹。


    袁五妹原本還在手腳並用地掙紮,還想撲過去,聽到“水銀”二字狂笑起來:“哈哈哈,你這毒婦,也有今日?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殺了我三個孩子,我就殺了這個孽種。哼。”她抬眸,怨毒地剜一眼丈夫,怒罵道,“奸夫淫——”


    到彥之搶在最後一字落音前,點下了她的昏睡穴。她立時就軟倒在一臉鐵青的夫君懷裏。


    齊媯一臉驚恐和難以置信地看著昏倒在到彥之懷裏的小賤種。這個小賤種是何時知曉水銀的?什麽奸夫淫婦?


    她驚恐地抬眸,看向義隆。隆哥哥也是一臉鐵青,那是隱忍的怒意和莫名的紛雜。


    “隆哥哥,我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齊媯疼得輕顫,眼淚和細汗淌了滿麵。


    義隆斂去眸底的慍怒和煩雜,隻焦急地下令:“傳禦醫!傳歐陽不治!把人犯押下去!”他在抱起齊媯那刻,清淡地掃了到彥之一眼。


    彥之正摟抱著不盈一握的虛弱妻子,撞上主子的目光,麵色從鐵青褪作青白。


    蕪歌在義隆掙脫她的手,飛身躍下後,隻解嘲一笑,端起杯中清酒,一邊看戲,一邊淺酌著。


    妃嬪、朝臣和命婦俱是驚得目瞪口呆。直到皇帝抱著靜妃去了裏殿,彥之抱著妻子由禁軍領著去向天牢,眾人才迴過神來。


    殿內一時竟是鴉雀無聲。


    咯噔,瓷杯撂落在幾案上的聲音,分外刺耳。蕪歌撂下瓷杯,輕盈地起身,無波無瀾地對眾人道:“突發變故,都散了吧。”她說完,便在婉寧地攙扶下,走下寶座。


    婉妃和端妃對視一眼,都站起身來,主持大局。


    “各位,到夫人三度小產,思子成狂,犯了癔症,本宮早有所聞,以為是訛傳,卻不料她今日大殿之上竟然犯病,竟傷了靜妃。驚擾到各位大人和夫人,這說到底是皇家和到家的家事,望各位散席之後能緘默守口。”王端妃是王家嫡女,較之婉妃更有氣度和膽識。眼下,她想到的頭一件事就是維護皇家顏麵。


    命婦們麵麵相覷後,都是點頭稱是。


    朝臣那邊,早有王曇首在主持大局。那邊,已開始有序退席了。


    蕪歌意味深長地掃一眼端妃,笑了笑。她捂著額,目光微有迷離:“本宮不勝酒力,先行告退了。各位,慢行。”她說完,就信步走出明殿,正要鑽入步攆迴清曜殿時,卻被叫住。


    “芷歌。”


    是義康。他遠遠地站在玉階那頭,他身後是熙熙攘攘散去的朝臣。


    蕪歌迴眸。


    義康朝她走了過來。三個月不見,他曬黑了一些,玉白的麵容添一層蜜色。


    蕪歌淺笑寒暄:“北伐,你還好吧?上戰場了嗎?”


    義康解嘲地笑了笑:“算不得是上了戰場。倒有點打家劫舍的意味。”


    “嗬嗬嗬。”蕪歌似是心情大好,竟咯咯笑出聲來。冬夜蕭瑟,滿月的月光也帶著蕭索之意,這樣的笑聲卻被寒夜添了幾分色澤。義康有些看癡了去。


    “這樣說來倒是真切。”她半晌才斂住笑,聲音卻依舊甜糯含笑,“你們這迴打劫倒是收獲不少。”


    “你也不賴。”義康淺笑著打趣,心底卻是莫名的酸澀。


    蕪歌微怔,旋即就想到他意指今夜這場大戲。“為何你們都覺得是我?”她無所謂地輕歎一氣,“今日的果,可並非我一人種下的因。我頂多也就是識清人心,推波助瀾而已。”


    “你別誤會。我並無貶損的意思。”義康解釋。他麵對眼前的女子,一直都有些口拙。他不像皇兄,哪怕惜字如金,也能哄得她喜笑顏開。他時常是耗費蠻荒之力,卻是適得其反。


    “怎樣都好吧。”蕪歌移眸,望向燈火通明的承明殿,嘲諷地勾了唇,“一切都要塵埃落定了。”


    義康不知為何竟湧生出一種錯覺,錯覺眼前這個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隨時都可能隨風離去:“你——”


    “我該走了。”蕪歌捂著額,打斷他,“當真有些不甚酒力。告辭。”她微微頷首,便由著婉寧攙著上了步攆。


    承明殿偏殿,齊媯躺在軟榻上,歇斯底裏地哭叫了起來:“我的皇兒!皇兒!”


    袁五妹雖做足了準備,紫雲釵被動過手腳,刻意磨得鋒利無比,但冬日宮裙厚重,那一釵子紮進去,袁五妹雖用盡了全身氣力,卻隻入肉三分,七分都還嵌在宮裙裏。因而,齊媯的傷勢並非十分嚴重。


    可那釵子的釵身,被重新鑄造,中管為空,灌滿了水銀,又以鈕蓋密封。紮進皮肉之前,鈕蓋已開啟,水銀便隨著三分入肉的傷口滲入皮膚。


    等齊媯被送上軟榻,禦醫和醫女趕到時,水銀的墮胎奇效已然顯現。


    “皇兒,我的皇兒!”齊媯捂著肚皮,疼得滿頭大汗,目光在觸及腿下汩汩的血紅時,一把攀住義隆的胳膊,痛哭出聲,“隆哥哥,救救我們的皇兒!”


    義隆的目光在觸及那片血紅時,驀地陰沉。他極力按捺狂湧的憤怒和焦心的恥辱。阿媯對皇子一事顯然毫不知情。眼下,她的性命更加重要。他答應過莫姨要照顧她一生。哪怕她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為了莫姨,他都要保她性命無憂。


    “阿媯,不怕,沒事。”他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她的手。語畢,他便掙開她的手,扭頭對醫女和禦醫道:“趕緊處理傷口,靜妃的性命緊要。”


    “微臣遵旨。”


    “隆哥哥!”齊媯眼見義隆要離開,像攀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拽住他,驚魂未定地哭道,“隆哥哥,我怕,你,你別走。”


    “別怕,朕就在外麵。”義隆陰沉著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寬慰,終究是掰開她的手,出了去。錯身出殿時,他冷看一眼秋嬋:“你隨朕來。”


    “隆哥哥!”齊媯顫聲輕喃。她的氣力在神誌迴籠那刻,似乎一霎被卸盡了。


    她完了。


    她深知水銀有多陰毒。當年,她是眼睜睜看著娘被水銀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還記得娘噙著淚,對著她死死搖頭:“阿媯,你記住,教訓後院的那幫賤人,多的是法子,水銀,你切忌別碰。此毒陰狠,用得不好,就會反噬自身。”


    那年她才十歲,換作是徐芷歌那個賤人,還是不諳世事的年紀,可她卻早早就知曉了後院的那些肮髒事。


    她恨袁湛。那個渣男,根本不配做她的父親。


    “父親為何要這樣對你?為何?”她看著娘一口一口地吐血,便迴想起那夜,父親一臉厭惡地看著仆婦灌娘喝下那勺水銀的情景。她被嬤嬤桎梏著動彈不得,連嘴也被死死捂住,她連一句爹娘都叫不出聲。她的父親,就是那樣鐵石心腸,眼睜睜看著她們母女掙紮。


    “嗬——”


    她還記得娘迴她一笑的模樣,那種萬念俱灰和痛不欲生的模樣,時隔十五年還曆曆在目。


    “我不過是墮了那幾個賤婦腹中的雜種罷了。你父親想兒子想瘋了,想女人也想瘋了,嗬嗬,他要我自食其果?可要是沒有我,要是沒有千方百計救下胡道安,給他攀下攝政府的這門交情,他能有今日?呸,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還記得娘罵最後這句時,血絲纏滿了她的牙齒,她看著像個嗜血的吸血鬼。那一眼,叫她不寒而栗。這麽多年,一直重複在她的夢魘裏。


    她不要變成那樣。她不要!


    齊媯的目光落在那支紫雲釵上。身旁的醫女還在手忙腳亂地準備剪子、烈酒、繃帶,還在磨磨蹭蹭。


    不能讓水銀留在肚子裏,不能!齊媯清醒過來,顧不得疼,也顧不得失血。“啊——”她猛地拔出紫雲釵,厭棄地扔在地上。濺起的血花噴了她滿臉,劇痛差點讓她昏厥,她強忍著對醫女們低吼:“愣著做什麽?給本宮衝洗傷口,把那些髒東西統統洗掉,洗掉!禦醫呢?本宮要保胎!保胎!”


    ……


    承明殿裏殿,秋嬋跪在殿中央,懸掛的宮燈,投落的燈光,總給她一種無處遁形的慌亂和窘迫。


    她雙手伏地,深深地叩了下去:“奴婢知道的就這些。皇上,奴婢不知那夜,那夜主帳裏究竟發生過什麽,奴婢在帳外——”


    “迷情草是靜妃自己帶去的?”義隆薄怒地打斷她。


    秋嬋跪伏著,不敢抬眸,可她卻隱隱聽到雙拳緊攥,指節暗暗作響的聲音。她跟隨主子的年頭雖不多,她的七年光景都耗在徐芷歌身上,可她所熟悉的主子素來是不露聲色的,頭一迴主子如此生氣,還是聽聞徐芷歌的死訊。


    秋嬋不敢欺瞞,顫聲道:“是。”


    義隆腦海蹦出一句“自作孽不可饒”,可心底的怒意卻有增無減。


    彥之,阿媯,小幺,這三人哪一個對他來說都是舉足輕重的。可眼下,這三個人都背棄了他。統統背棄了他!


    義隆起身,緩緩走向秋嬋。


    秋嬋隻從沉重的腳步聲裏,就聽到了殺意。她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似倒豎起來,可轉念,她又渾身鬆懈下去。若是能死在這個男人的手裏,那也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在玄色錦靴投落在她眼底時,她緊緊閉目,下一刻,果然就有一隻鐵鉗般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


    “呃——”她無法唿吸,悶哼出聲。


    “你真該死!”


    這樣殘忍的話,在秋嬋聽來都有種別樣殘忍的溫柔。她睜開眼,隻想最後將眼前的男子看清楚。她笑著從牙縫裏擠出輕顫的辯白,“奴婢……愚鈍……無能……未能完成主子所托……罪該……萬死。”


    在她麵色從紅轉紫的那刻,義隆猛地鬆了手,把她狠甩到一邊。


    他起身,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冷聲道:“滾迴去,照顧好你的主子。若阿媯再出岔子,朕不止會殺了你。”


    “咳咳咳——”秋嬋捂著脖子,大口唿吸,不住咳嗽,半晌,才叩謝,“謝皇上不殺之恩。”


    ……


    偏殿,齊媯的傷口還未止血包紮好,就已經大口大口地吞咽著保胎藥。


    外頭稍間裏,以院判為首的眾禦醫齊聚一堂,莫不是一籌莫展。


    院判問挑簾而出的掌事醫女:“情況如何?”


    醫女搖頭,壓著嗓子道:“瞧情形無論如何是保不住的,但娘娘還要保胎藥。”


    院判一籌莫展地輕歎:“那便依她,繼續上保胎藥。傷口先以烈酒清洗,想法子止血。水銀霸道,等歐陽先生入宮再做處置,才妥當。”


    “啊——啊——”一壺壺烈酒不斷衝洗傷口,齊媯錯覺每一寸皮膚都在撕裂,她痛不欲生地揪緊錦被,扯著錦布吱吱作響。


    “不……不要停。”齊媯疼得神誌都有些不清了,早分不清是肚子疼還是身下的皇子疼,她隻存了一個信念,她要衝掉水銀,她不要像娘那樣,不要……


    裏殿,義隆審問完翠枝,已然知曉了水銀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義隆屏退宮人,獨自靜坐著,哪怕隔著道道宮牆,他還是隱約聽見阿媯的慘叫。


    心底泛起絲絲不忍,可他卻生不出要守在她身邊的衝動。心疼和擔憂,確實是有的。但他對這位兒時玩伴和結發妻子,卻不知為何,全然湧生不出那種心如刀絞的疼惜和愛戀。


    刑台上,他眼見小幺將那把匕首紮進心口那刻的痛徹心扉,經久年月,依舊記憶猶新。可此刻,他與阿媯不過幾牆之隔,聽著她痛苦掙紮,他心有不忍,卻連踏足那座偏殿的心思都沒有。


    他不愛阿媯。


    這種不愛,與阿媯失身於人,並無關聯。


    鍾愛的,哪怕是已與他人生有子嗣,他不還費盡心力奪迴來,奉若珍寶嗎?


    嗬嗬——義隆冷笑,人心當真是荒謬。他的這顆心,尤其是荒謬。


    在逼小幺南歸時,他其實已經預料到那個流淌著徐獻之老匹夫的血液,果敢隱忍更勝其父的女子,不知要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可他就是止不住心魔,他想奪迴小幺。


    也許是貴為九五已久,也許是老子文治武功天下第一了太久,他太自負了。他自以為可以拿捏好這兩個女子,可以避免禍事,卻不料才不過一年,已然是這般光景。


    好一招請君入甕,好一招借刀殺人,好一招自食惡果。


    阿媯若不是故人之女,若不是與他總歸是有結發之情,這樣的結局,當真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尤。他甚至挑不出小幺的半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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