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媯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前,一把拖住明黃胳膊:“誰都可以!唯獨徐芷歌,不行!”


    義隆迴眸,目光清冷地落在她的手上。


    齊媯下意識地縮迴了手,卻執拗地繞到他身前,仰頭望著他:“隆哥哥,從小到大,我都活在等待裏。我像一株無人問津的野草,絕望地等了你十幾年。我的前半生都活在她的陰影裏,聽得最多的是府裏的婆子丫鬟道聽途說的議論,宜都王對徐家小姐如何一往情深。”


    她邊說邊落淚:“三年前,你為求娶她,在棲霞山奏的那曲《鳳求凰》,我從頭聽到尾,淚濕了整副衣領。兩年前,你為她慶生,燃放的焰火,映紅了大半個建康城。你知道我在袁府後院,仰頭看著那片火花的心情嗎?”


    她揪著心口:“我覺得那片紅,燒的不是焰火,燒的是我的心頭血。當時,我就在想,為何那天是她的生辰,而不是她的祭日?”


    義隆聽著她訴苦,並非毫無動容的,隻是聽到最後那“祭日”二字時,他驀地蹙了眉:“阿媯,朕娶你,並非全因莫姨,也因你恬靜。與你相處的時光,雖不多,可朕覺得舒坦。那樣的安靜,是王府和皇宮,都沒有的。”


    齊媯的麵色總算恢複了一絲血色,隻淚痕依舊斑駁:“隆哥哥,我知道,你是不想徐家之勢,落入四弟之手,你怕徐羨之逼反彭城王。”她有些急切地攀住他的臂彎:“破壞他們聯姻,多的是法子。更何況,還有三年,這三年——”


    “朕想納她。”義隆截斷她的話,“她……”他頓了頓,伸手覆住她的一隻手:“你放心,朕的皇後隻會是你。”


    齊媯的臉色灰敗了下來,整個人石化一般。直到陛下都起駕迴承明殿勤政了,她才稍稍緩過神來。


    身後,她的奶媽,張嬤嬤摒退了眾人,勸道:“老奴鬥膽,勸娘娘一句,切莫心慈手軟。那個女人,留不得。”方才那幕,老嬤嬤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恕老奴僭越,大婚當日皇上迴承明殿通宵議政,就很是蹊蹺。老奴聽說——”


    齊媯扭頭,聲音在發顫:“都聽說了什麽?”


    “老奴聽說,皇上悄悄出宮了,並不在承明殿。”


    “一派胡言!”齊媯怒斥,一雙紅腫的眸子噙滿淚水,“你想說什麽?說皇上連夜去了城郊的金閣寺,去見那個賤人?!”


    “老奴不敢。老奴是伺候娘娘長大的,有些話,除了老奴,怕是不會有人對娘娘冒犯直言了。”張嬤嬤歎道,“哪怕大婚那夜,皇上在議政,可昨夜,前夜呢?今日都重陽了,新婚三日了,皇上和娘娘還未圓——”


    “住口!跪下!” 齊媯歇斯底裏地打斷了她。


    張嬤嬤不慌不忙地跪了下去:“哪怕娘娘怒急了要殺老奴,老奴還是要說。這個女人,必須除了。老奴打聽過,她早前患了心疾。那藥不會立時要了她的命,隻會讓她嘔血不止,幾日下來,人沒了,便隻當是心疾犯了,又嘔血。即便有人懷疑娘娘,紮銀針都不會黑,不會有真憑實據,證明她是中毒。”


    陽光烤幹了淚水,齊媯隻覺得臉上似繃了一層鐵砂,磨著她的皮膚也磨著她的心。她原本就恨不得那個女人去死,怕的不過是東窗事發。她的夫君此時還不宜與司空府徹底撕破臉皮,她的夫君還沒完全掌控朝政。她明明知道,卻還是鬆動了。


    張嬤嬤見狀,叩頭催促道:“求娘娘快下決斷。再不追過去,人怕是都要出了雲龍門了。那毒無色無味,隻要她戴著那個荷包,毒就會漫漫滲進她的皮肉,神不知鬼不覺。”


    齊媯仰頭望向烈日,頓了片刻,點了點頭。


    張嬤嬤立時起身,轉身便走。


    “站住。”齊媯叫住她,卻是叮囑道,“切莫留下首尾。”


    ……


    芷歌和芙蓉行出雲龍門,正待要上迴府的馬車時,張嬤嬤領著椒房殿的宮人火急火燎地奔了過來。


    張嬤嬤氣喘籲籲地直招手:“公主殿下請留步!留步!娘娘有旨。”


    芙蓉駐足馬車前,迴身不悅道:“沒規沒矩。”


    張嬤嬤氣息不穩地對著富陽公主行禮:“老奴給公主殿下請安。”又朝後麵的宮女使了個眼色,一左一右兩個宮女便各捧一個錦盒上前。


    張嬤嬤恭恭敬敬捧著錦盒,跪著呈給芙蓉:“這是皇後娘娘親手繡的香包。方才在殿裏,娘娘忘了,這才一路追到了清曜殿。娘娘吩咐老奴傳話,‘本宮祝皇姐重九吉祥’。


    芙蓉冷冷掃一眼錦盒,好不掩飾地敷衍道:“娘娘有心了,替本宮謝謝娘娘。”言畢,朝身後的婆子使了個眼色,迴身便要上馬車。


    富陽公主雖是公主,卻是外嫁女。皇後是後宮之主,理應是君。芙蓉如此,是公然在掃皇後娘娘的臉麵。她本犯不著如此,隻迴想起椒房殿那幕,她實在咽不下那口氣。


    公主的貼身婆子上前接那錦盒,被張嬤嬤伸手阻住。


    張嬤嬤急切地幾步上前,阻住芙蓉,福禮急道:“求公主殿下恕罪,這是皇後娘娘所賜,又是重九風俗,老奴鬥膽求娘娘佩上這香囊。”


    富陽公主薄怒,目光銳利地掃了過去:“怎麽?我今日不戴上皇後娘娘所賜,是出不了宮門嗎?”


    “求公主殿下恕罪!”張嬤嬤噗通跪下,“老奴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皇後娘娘叮囑老奴,一定要親眼看著公主您戴上,如此,若是哪裏有不妥帖,老奴迴宮告稟娘娘,娘娘再親手繡個殿下更中意的。”


    這番話若真是出自皇後之口,當真是近乎諂媚的示好。


    富陽公主不以為然地挑眉,卻是不好再動怒了。


    芷歌上前圓場:“嫂嫂,我瞧皇後娘娘的繡工實在是了得。既是娘娘的一片心意,我便幫嫂嫂佩上吧。”說罷,她走過去,從錦盒裏取下香囊,扭身係在芙蓉的腰封上,“重九掛香囊,吉利。”


    芙蓉狐疑地看了芷歌一眼,卻沒拂她的心意。


    “徐小姐說的是。”張嬤嬤給另一位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便捧著錦盒上前,“娘娘說,徐小姐既然與彭城王議了親,便是自家人,往後是妯娌,便也賜了個香囊給你。”


    芷歌狐疑地看向嬤嬤。


    嬤嬤卻伸手取出香囊,跪在芷歌身前,高舉雙手竟是要為芷歌佩戴上。


    “放肆!還有沒有規矩!”芙蓉怒斥,“退下!”這些舉動太過蹊蹺,芙蓉不得不堤防,“來人,幫小姐收下賞賜。”她扭對芷歌,柔了聲音:“時辰不早,我們迴府吧。”說完,便是不理會椒房殿的架勢,直接牽著小姑子便要上車。


    張嬤嬤隻執拗地舉著香囊,揚聲道:“上位者賜,請徐小姐受賞!”


    芷歌反手拉住嫂嫂:“難得娘娘賞賜,身為臣女,我怎可不領賞?”芷歌轉對張嬤嬤:“勞嬤嬤替我謝謝娘娘賜賞。”她對身後的秋嬋捎了個眼色,那丫頭便上前取過香囊別在了主子腰上。


    如此,姑嫂二人才總算是啟程迴府了。


    “別戴了。事出無狀必有妖。我在宮裏住了十幾年,還從沒遇過這樣的事!”馬車裏,芙蓉說著便去扯芷歌腰間的香囊,“哪個灑掃宮女那麽沒長眼,竟然衝著你我潑髒水?打她五十板子是輕的。恐怕是背後有人,在整蠱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芷歌不以為意道:“一個香囊罷了。嫂嫂不必驚惶。上位者賜,至少要佩上一日才行,免得遭人話柄。”


    “你是沒見過宮裏的齷齪。這種事防不勝防!”


    伺候在旁的秋嬋毫無規矩地插嘴道:“是啊,小姐,公主殿下說得對,還是謹慎點的好。”


    芷歌仍舊不以為意:“主子說話,你插嘴做什麽?沒規矩。若不是我這腿實在酸得狠了,一定趕你下車。”


    奴婢與主子同乘,是不合規矩的。隻是芷歌去年去平阪解救劉義隆時,傷了腿又浸了水,便有些落了病根,時不時膝蓋酸脹。


    “奴婢僭越。”秋嬋趕忙告罪,隻目光膠著在那香囊上,麵上的神色頗是憂心。


    ……


    當夜,帝後終於算是大婚了。


    齊媯偎在丈夫身邊,借著昏黃的幽光,打量著身側俊逸的麵龐。身上的酸痛,帶給她前所未有的甜蜜。從今往後,他們夫妻一體,再無隔閡。


    而那個女人,她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暢快。


    翌日天明,果不然,沒過多久,她便聽說司空府的小姐,夜發心疾,嘔血不止,半個太醫院的禦醫都被召去了徐府。


    徐羨之連夜派人去往金閣寺,求請心一大師下山。


    齊媯掌著昨夜喝合巹酒的瓷杯,眷戀地婆娑著,隻神色卻是陰狠:“陛下得了消息,如何了?”


    張嬤嬤稟道:“陛下在承明殿議政,並無動靜。”


    齊媯的心又安穩了幾分:“禦醫們怎麽說?”


    “都說是心疾。隻是那多事的和尚卻說是中毒。”


    齊媯手一頓,整個人警惕起來。


    “娘娘放寬心。那藥是打西域來的,中土的人見都沒見過,更莫說解毒了。”


    齊媯放下瓷杯:“隨時打聽著消息。”


    ……


    承明殿裏,義隆聽完到彥之稟告,沉默半晌,才道:“那隻老狐狸自金閣寺後,把她女兒護得密不透風,哪那麽容易下毒?”


    到彥之半跪著,微垂著頭,默了默還是忍不住道:“金閣寺的心一和尚是這麽說。”


    義隆一聽那和尚的名字,就很是不悅:“那個和尚差點就姓了徐。朕不要聽別人說。探子怎麽說?”


    “微臣幾乎動用了埋在徐府的所有眼線,為此還折了一個暗探。看起來,不似作假。”


    義隆卻還是不信:“她沒那麽容易出事。”他近乎是低喃,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臣下說的。


    到彥之隻得埋了頭。


    手指輕敲著桌案,義隆問:“老四在哪裏?”


    “彭城王一早得了消息,便趕去徐府,一直沒出來。”到彥之伺候義隆多年,見他手指的微動作,就知曉他心底並不平靜。上一次如此,還是他趕往京城登基,在平板被數千死士圍殲的時候。


    義隆了然一笑:“繼續打探,不要放過徐羨之的一舉一動。”他斂眸,停了手中動作,“朕倒想看看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是。微臣告退。”到彥之行到半路,又被叫住。


    “把歐陽不治給朕挖出來,讓他即刻去徐府診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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