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虛乏,當時不曉得已經中毒,隻以為是連日退敵疲累了,也不在意,便一人獨往,誰想行至路半便遭了伏……記得我給你講過,我的名字是個臭書生起的嗎?這人就是陳良,身上有一半你們中原人的血,以前還教過我讀書寫字,又愛酒又臭美,平素還總喜歡為中原人說好話,可惜為了掩護我,最後的死相不好看,叫十來個小輩分肢斷首,活活剮成肉泥!”


    “不過這些離夏宗主太遠,估計沒什麽感觸吧。啊,對了,我記得當時去後方搶道的人裏,有不少十來歲的孩子,不知死在夏宗主手上的那些鬼門弟子是何模樣?是不是小個子,瘦胳膊,連刀都提不起來……夏宗主想起來沒?”晏冉惡劣的觀賞夏清涵除了對自己的愧疚外,一點點蒼白的臉色和僵直的身體,放慢語速道,“那些孩子連穀都沒出過,能做下什麽惡行?就這麽被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殺了……”


    “託了九大門派和您夏大宗主的福,鬼門上上下下三千餘人,不論善惡,都死在鬼嘯嶺裏,少的想必是餵給蛇蟲果腹,老的恐怕被剁碎了做肥料——嘻,三千餘人,屍體疊著屍體,堆得像小山一樣高,這般盛景,夏宗主在別處見不到吧?”


    “別說了……”夏清涵閉了閉眼,她知道圍攻鬼嘯嶺是為了排除異己,知道各門派有利益牽扯,知道勝得不光彩……可晏冉把那些濫殺的場麵複述出來,夏清涵心口沉甸甸的——晏冉沒有說錯,她是幫兇。夏清涵試圖壓下那份負罪感,可腦海裏那些泡在湖水裏潰爛的屍體歷歷在目,屍體腐敗的惡臭揮之不去……那都是她親眼所見的!不知被無力、愧疚、自責的情緒折磨了多久,再睜開時,夏清涵神色委頓疲憊。


    晏冉卻還是不滿意一般,粗魯扯開纏在自己肩頸胸口的繃帶,抓起夏清涵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猙獰狼藉的傷口上,輕佻戲謔的道:“後麵還有更精彩的地方呢,比如沙雅姐姐是怎麽被牲口褻瀆的,比如逍遙島的弟子是怎麽拿我們狩獵取樂的……你瞧啊,這些傷口都是那些正派人士送給我的——嘻,這兩處是唐門□□射的,這一處是青城派的‘舉善薦賢’……那些人不急著要我的命,說是要拿我逗樂,看我能挨多少下,能跑多遠……”晏冉帶著夏清涵一處處摸索那些傷口,掠過凹凸不平的創麵,一些傷因大幅度動作而開裂,溫熱的血染上夏清涵的指尖。


    夏清涵顫了下,猛地抽開手,啞著嗓子道:“夠了!……別說了……”


    “嘖……故事才講到一半,夏宗主就不想聽了嗎?”


    “對不起……”很久後,夏清涵避開晏冉戲謔的視線,倦怠無力的閉上眼,低聲喃喃。


    像是恨意得到了一絲宣洩般,晏冉快慰的笑了,目光冰冷。


    ☆、第 17 章


    晏冉由來難纏,此番自然更甚。


    除了那些夾槍帶棒的言辭外,但凡尋得一點發作餘地,必要給夏清涵難堪。


    不過半月,夏清涵就消瘦下去了一大圈,對著晏冉,寬慰安撫少了許多,大都保持著沉默不語,眸子靜無波瀾,縱著晏冉時不時的遷怒,由著她撒氣。


    對著一根沒反應的木頭髮火,再大的怨恨時日久了也得偃旗息鼓,歇上一歇,晏冉也是,如此,竹心小築倒是少有的安靜了幾日,二人彼此間一字也沒有。


    一日晨昏,夏清涵收拾了藥碗準備出去時,晏冉突的開了口,怪聲怪氣的笑道:“夏大宗主忘性大啊——今日怎就省了換藥呢?是貴人多忘事,還是終於偽善不下去,準備冷眼瞧著我這半個廢人爛死在這間屋子裏?”


    夏清涵手下一頓,不聲不響的放下托盤,取了晏冉床頭的藥膏,準備替她換藥。晏冉身上隻著了一層寬鬆的褻衣,輕輕一揭,領口就裸露出了大半身子,夏清涵的視線不動聲色的巡視過上麵歪歪扭扭縱橫交錯的傷疤——這些傷,怕是……


    夏清涵暗嘆一聲,指尖一寸寸撫過那些疤,順著走勢直至胸,直至那處起伏時,夏清涵的指尖不自覺的一頓,抬眼便見晏冉冷冷的瞳仁。夏清涵垂下眼簾,繼續上藥。


    手腕卻叫人捉住了。


    “夏清涵,你是啞巴了嗎?”晏冉嗤笑一聲,語氣叫人有些琢磨不透。


    夏清涵置若罔聞,輕輕一掙便脫開晏冉的掌心,手法純熟的將藥膏覆在腹腔之間。


    “夏清涵!”晏冉神色閃了閃,隱約咬牙道:“看來你不僅啞了,連耳朵也聾了!”


    近在咫尺,垂頭仔細查看晏冉傷口的夏清涵,舉止親昵,態度卻疏遠。不知怎地,這個情形竟叫晏冉十萬分的怨恨,就如當初知道她也幫著九大門派一同來剿滅她時,來勢洶洶——但這種失控僅僅維持了一瞬,在夏清涵還未察覺到時就消弭不見了。


    晏冉說了一句讓夏清涵詫異至極的話,“今晚能留下來陪陪我嗎?”


    夏清涵一愣,不自覺的停下手,看向晏冉那雙淺色的眼睛。


    “我以為,”夏清涵斟酌了下:“你很討厭我,不願意看見我,更不願意我近身。”


    “我討厭你。”晏冉麵無表情糾正道:“但我一個人睡的話,會夢靨。”


    夏清涵這迴沒再說什麽,隻輕輕點了點頭。


    夏清涵在外,晏冉臥於內。二人平躺,夏清涵記憶裏從未與人有過這般的親密貼近,很是不適應,尤其耳側咫尺處還有著一人若有若無的吐息,這種經歷於她實在陌生。夜至三更,晏冉唿吸緩和已然睡熟後,夏清涵稍覺適應,這才抵不住連日疲累,漸入夢鄉中。


    冷銳的刀鋒此時也無聲無息的迫近,貼上了夏清涵的喉間。夜色裏,晏冉的視線沉沉,眉目間盡是戾氣,仿佛下一刻就要割破身側這人的喉嚨。晏冉撐著身子垂頭打量夏清涵的模樣,手上良久沒有動作,僵持一刻後,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恍惚和鬆動,慢慢把那柄藏好的匕首移開……未完全移開鋒刃,晏冉臉色驟變,又把刀尖戳在了夏清涵心口位置,可又是懸在空中久久未落……如此反覆數次後,晏冉吐息混亂,顯然情緒起伏極大,也不知是被情緒影響還是因為體力消耗,手上的匕首一直在顫動。


    四更天時,晏冉咬著唇,眼睛赤紅的狠狠盯著夏清涵,卻終於收斂了匕首和殺意。她按著自己已經亂掉的氣息,重新躺下,伸手抱住夏清涵。她把額頭抵在夏清涵的右肩,緊緊貼慰著她,蜷縮在一起,像找到了依靠又或者安撫一樣。


    自開始便被驚醒的人於夜裏悄無聲息的睜開眼,悄然吐了口氣……不知多久,隻覺右肩被抵的發麻,更有一大片濕意濕意暈開。


    是了,哭一次或許好受能好受……真的是個太喜歡逞強的姑娘啊……


    第二日,晏冉醒來,夏清涵已經不在枕邊,晏冉想起自己昨晚該死的軟弱表現,暗暗咬住下唇——自己昨晚抱著那人入睡,今早這番醜態豈不是全叫她瞧在了眼裏?嗬,那人多半會覺得自己可憐吧,一會對著她又會露出那些最廉價的擔憂、同情、憐憫,來彰顯自己的“悲憫”和“高高在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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