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亦如此。


    夏清涵端著瓷碗見她左右不肯配合,索性也不再同她僵持下去,放下碗滕手替她掖好被角,溫聲道:“我記得你一向怕苦,不巧今天的藥過於苦口,你不願意,那便算了。我去做些甜粥來,好不好?”


    不知是否是夏清涵這幅無可奈何的樣子太過熟悉了,晏冉恍惚了一下,想起數月前的光景,也是這間屋子,也是這個人,她替她挽髮帶簪時,也是這般……等迴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點下了頭。


    隻是今非昔比——當那碗甜粥真的送到她麵前時,非但引不起她半點食慾,還令她厭煩至極,揮手便掃落碗筷,任由熱粥灑了自己一身,冷冷看著夏清涵作何反應。


    如她所料的那般,夏清涵不嗔不惱,將她和碗筷盡數收拾好後。這之後,那張平靜的麵孔才流露出些許無可奈何……撫了撫她胳膊上被燙的發紅的一片傷處,垂著眼簾,叫晏冉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夏清涵為晏冉換過藥,隨藥性漸漸發散開來,睡意襲人,自昏厥醒轉後,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晏冉逐步放鬆,最終昏睡過去。


    夏清涵撫平晏冉眉宇間最後一縷褶皺,悄聲帶上門,退出去。


    處理完藥渣,分好近日所需的藥量,又開窗通風,在院中的躺椅上閉目稍作歇養,卻不想沾枕即眠……如此,再睜眼時已是夜闌人靜之際,弦月高懸,涼風習習。


    望了會蕭蕭竹影,夏清涵捏了捏眉心,這才強打起精神,關窗閉門,準備迴房歇息。途徑晏冉臥室時,隻聽見屋中一陣窸窸窣窣,夾雜著幾聲辨識不出的沙啞呢喃,顯見睡的不甚安穩。


    夏清涵在屋外遲疑許久,聽到屋內隱隱傳來壓抑的哽咽聲後,這才推門入室。


    隻見臨窗的床榻上,那個裹滿繃帶的人輾轉反側,不知夢見了什麽,敷滿藥泥的臉上,神色罕見的脆弱執拗,口中咿咿呀呀的低聲囈語……夏清涵下意識上前,想聽的清楚些,卻叫晏冉拽住了衣角,床上的人好似尋著了什麽依靠般,迷茫無措的依附著她,委屈卻又憤慨的說著什麽。


    夏清涵聽不懂,那語調奇異,似是南人的口音,隻能依稀的辨認出“婆婆”、“湖水”、“中原人”這幾個詞。夏清涵任她緊拽不放,直到晏冉慢慢平復,聲音漸小,悄然無聲……正當夏清涵以為晏冉情緒已然穩定時,晏冉尖銳而唐突的冒出一句話來!夏清涵聽不懂,隻聞晏冉把這句話反反覆覆的重複,字字咬牙,句句切齒,滿腔怨毒之意昭然,直至嗓音沙啞,聲帶充血,不能成聲。隻是那唇齒依舊不甘心的煽動著,手指更加用力的抓著夏清涵衣角,麵容扭曲,一時猙獰萬分。


    夏清涵俯身,酸澀愧疚,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抬手下意識的想替晏冉撩開麵上的髮絲,指尖上位觸及,晏冉卻豁然睜開了眼,撞上夏清涵略帶憐憫的視線後,晏冉眼神一變,定定看著她,目光冷了個透徹。


    夏清涵手僵在半空,最終慢慢收迴。


    “我瞧你睡的不安穩,這才進前瞧瞧……是噩夢吧,”夏清涵輕聲道。“我以前也常做,你可以試著在床頭掛一串風鈴,睡覺時,聽到風鈴聲,便知道這隻是一個夢了。”


    晏冉冰冷的目光浮出一絲譏誚,看著夏清涵良久,忽的怪笑起來,陰惻惻的,沖她說出了第一句口齒清晰的話:“夏清涵,你救了我,必然後悔!”


    一字一句,沙啞幹澀,帶著某種不可知的隱秘情緒。


    夏清涵聞言一怔,略略沉默後,才看著她微微一笑,搖頭答道:“至少我現在不後悔”


    那一晚後,夏清涵再要她喝藥,替她運功換藥,晏冉依舊不予配合,卻也不再添堵作亂,大部分情況下,都同木樁子一樣的任由夏清涵擺弄,麵無表情,並時時迴避夏清涵的視線,夏清涵不叨擾她時,便直挺挺的在窗前做著,沒有半分焦點的望著窗外,叫人琢磨不透。


    “今天的藥,”夏清涵盯著她將今天的分量盡數喝下後,神色溫潤,微微一笑,屈指將一吃食趁勢彈入晏冉口中,“還尋了些蜜餞給你解苦。”


    “別這麽……咳,假惺惺的……”


    “我記得你一直都很喜歡,味道不好?”


    “……現在不喜歡了。”


    夏清涵暗嘆口氣,費心尋來,本想著她不喜吃苦,此番必定高興,卻遭了冷遇,難免有些喪氣。循例給她換藥,解下右肩繃帶時,卻叫晏冉捉住了手腕。


    “碰到傷口了?”


    “……”晏冉不說話,視線不緊不慢的打量夏清涵,見眼前清逸的人兒似乎同最初別無二般的從容,忽的惱了,也不管自己的嗓子還充血生疼,驟然冷笑:“夏大宗主養氣功夫真好——這麽多天了……還是跟個沒事人一樣!”


    “哈!”晏冉聲音尖銳的道:“夏大宗主不是站在九大派那邊的嗎?不是說,要除魔衛道嗎?怎麽突然改了心性——不僅救了我這鬼門餘孽,還屈尊降貴的照顧了這麽多天?”


    “並非……”夏清涵頓了頓,欲言又止,見晏冉一身傷痕,怒氣沖沖,愧疚之意湧上來,隻覺再說什麽都是推脫辯解,她本就不善言辭,如此更無話可說。


    “怎麽不開口了?咯咯,我還等著夏大宗主您給我這個餘孽講大道理呢——你們中原人不是最會講道理嗎?不是最喜歡教化我們這些外來的粗魯蠻子嗎?”


    夏清涵眼前的人雙眼通紅,語氣尖銳,滿身戾氣,讓人覺得……有些陌生。


    晏冉胸口起伏不定,狠狠的盯著她,這個人是中原人!她手上沾著她族人的鮮血!她負她!她負她!她負她!若是她還有氣力在,她一定立時捏碎這人的手腕,然後用刀宛出這雙該死的招子,割去口中哄騙過她的舌頭,然後、然後——殺了她嗎?


    晏冉唿吸一滯,真的、真的要殺了她嗎?血紅的雙眼慢慢褪去,情緒也一點點穩定下來……然後她對上那雙此時此刻滿是擔憂的眸子。


    夏清涵在意她?擔心她?晏冉暗裏嗤笑,一股澀會難言的惡意爬上心頭,晏冉審視著咫尺之間的這個人,冷冷勾了下唇,慢慢鬆開鉗製夏清涵的手。


    “講實話啊,最開始九大派圍攻鬼嘯嶺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你也在裏麵……我一直以為你還好好的在竹林裏頭彈你的琴,養你的花。我那時候雖恨極了九大派卑鄙狡詐,卻不曾怨過你分毫——直到偷襲後方的陳良迴來告訴我,其中有個使劍的白衣女子,似乎懂我鬼門招式,需謹慎留意時,我才意識到,你也來了……也對,你本來就是九大派的人。可我那時叫豬油蒙了心,哪怕知道你夏大宗主就在外麵,幫著九大門派做事,還是氣惱急了,性子發作,不顧鬼王的命令也要去見你,當麵問問你來這做什麽——若是來殺我,我就搶先殺了你,宛出你的心肝來泡酒;若是稀裏糊塗的跟著來了,那我就打發你迴去,日後再慢慢同你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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