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劉備令高順帶著些陷陣營的人馬護送趙母等人前赴遼西,臨行之前還特意叮囑了他幾件事。


    其一是如今邊境之地多戰亂,遼西之地比之如今他們所在的高柳也不逞多讓。到了遼西地界千萬要小心再小心。尤其是柳城附近,若是能走小路最好從小路避過。


    其二是如今公孫瓚久在雒陽,長久不曾返鄉,高順將趙母等人送到遼西後可折返到他家中去探望一二,替公孫瓚報個平安,也可看看是否有能相助之事。


    其三是之前他們在東去之時曾在路上結識了徐榮,雖不知如今徐榮是不是還在遼東家鄉,倒是也可讓高順等人順路探望。


    臨行之時劉備扯著高順的手,在城門處絮絮叨叨,「延之,錢財可帶夠了?遼東天寒,我要他們給你們備上的棉衣可要都帶上。可惜袁本初贈我的那件狐裘之前被我斬斷了,不然剛好贈你。還有別忘了多帶咱們自家的酒水,路上喝些也能取暖。遼東路遠,隔絕之地,順路也能讓遼東之人知道咱們的好酒。」


    高順是個持重性子,聞言隻是隨意聽著,也不言語。


    倒是一旁的張飛不耐道:「兄長任的話多,旁的且不說,就是這酒水如何能挨的到遼西,隻怕半路之上就要被延之他們喝光了。」


    「延之自來不愛飲酒,更不會飲酒誤事,不似某人一般。」劉備一把將他推到一旁,「不要舍不得那些酒水,日後有你喝的。」


    張飛氣笑一聲,閃到一旁。


    關羽在劉備身後撚須而笑,自打他和劉備前去雒陽求學,兄弟三人之間一直都是聚少離多,很久不曾有過這般打鬧了。


    如今他們三人雖是相較當年都長進了不少,可偶爾他讀罷春秋,對著夜裏的油燈掩卷深思之時,總會想起三人在涿縣之時無憂無慮的時光。


    人生百年,除去少年,能暢快而過者,也不過短短數年而已。


    張飛見關羽在一旁偷笑,一個健步竄到關羽身側,伸手就要扯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胡須,關羽抬手將他伸來的手拍掉,若是換了旁人,隻怕還要挨上當頭一刀。


    「延之,他們二人就是愛打鬧,遠遠不及你我穩重。」


    劉備笑道,「說來還是你我這般男子招姑娘家喜愛,等你這次迴來我定要給你說門親事。延之可有要求,不妨先說來聽聽,我先為你提前物色。世家大族不好說,可為你找到一個合心意又門當戶對的倒也不難。」


    高順難得麵色一紅,笑道:「玄德莫要取笑了,時辰已然不早,我也該與他們起行了。」


    他翻身上馬,卻是被劉備拉住韁繩,劉備沉聲道:「延之,沿途定要多加小心。」


    他打量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道:「若是兩難保全,務必要先保得自家性命。」


    高順點了點頭,應道:「有順與陷陣營在,定然能安然無事迴返,玄德放心就是。」


    他策馬離去,帶著陷陣營去到馬車之前開路。


    劉備幾人目送著高順離去。


    驟然分別,幾人心中自是有了些傷感之情。


    如今這個世道,誰也說不準今日的離別還會不會再有他日的相見。


    即便是關張這般強者也是如此。


    劉備忽的歎息一聲,抬手一指,「我欲盡伐此地之樹。」


    身後兩人一愣。


    「此樹擋我送延之之目也。著實可恨!」劉備故意做痛心疾首,捶胸頓足之狀。


    關張二人看出他在說笑,對視一眼,上前一人擒劉備一隻手臂。


    劉備求饒道:「為兄錯矣。」


    三人打鬧一番,倒是將離別之情衝澹了幾分。


    劉備


    抖了抖衣袖,轉身望向西南,「等臧公迴來咱們就返迴涿郡。也不知我那些遊俠兄弟們見到我這個昔日的兄長會有何反應。想來他們也應當格外思念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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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坐在上首的是個身穿粗布衣衫的年輕男子。


    男子輕聲笑道:「非是有意偷聽諸君言語,隻是剛好聽聞諸君提及玄德之事,故而才多聽了一些。」


    劉備打量了此人一眼,笑道:「鄙人即是劉玄德,不知郎君何人?你我似是不曾相識。」


    年輕男子望向劉備,神色溫和,「你我確實不曾相識,不過我倒是時常聽家父提起玄德。家父常言玄德實乃我漢室宗親年輕一代之中少有的傑出人物。不瞞玄德,當初家父還為此數次責備於我,恨我不能有玄德十之一二。家父正是如今的劉幽州。」


    「原來是劉兄當麵,不如移座同飲?」


    此人言已至此,劉備如何還不曉得此人的身份,定然是劉虞之子劉和。


    劉和倒是也不曾推辭,直接移座到了劉備這桌。


    劉備給劉和倒上酒水,笑道:「兄長此欲何往?」


    「此次受朝廷征召,入朝為郎。不想於此處遇到了玄德,倒是省下了我一番功夫。聽聞如今北地戰事已了,家父猜你定然會迴返家鄉,故而原本我也是打算到涿縣去尋你的。」


    劉和飲了口酒,想來是不常飲酒的緣故,皺了皺眉頭。


    劉備聞言一愣,隻是很快神色如常,笑道:「不知劉幽州尋我何事?」


    劉和玩味一笑,「玄德不知?」


    「備實在不知。」


    「玄德,你的事發了。」


    劉備愕然,無言以對,著實是他做下的事情不少。


    劉和這才笑道:「你在邊境之地做下的好大事情,如今朝野之上誰人不知?這些日子家父時常念叨,有你這個劉家雛虎,真是我漢室宗親之幸。」


    「當初他初次見你之時便覺得你是個人物,不想還是小瞧了你。」


    「所以這次特意要我前去尋你一尋,看你可曾返迴家鄉,若是返迴了家鄉,要你定要去薊縣見上他一見。」


    張飛在一旁咧嘴一笑,劉備則是抹了抹鼻子,原來果然如張飛方才所言,他如今的聲名竟然已經傳到了幽州,隻是於他而言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玄德可莫要推辭,不然以家父的脾氣,他日相見隻怕我又免不得一頓棍棒。」


    「兄長說笑了,備定然前去。」劉備笑著應下。


    劉和感慨一聲,「公路信上說我與玄德定然能一見投緣,他果然不曾欺我。」


    「公路?兄長也與公路相熟?」


    「我自小長在雒陽,素與袁家兄弟為友。與袁公路最是投契,為我少年摯友。聽聞玄德在雒陽之時也與他們多有結交?袁家名門,袁氏兄弟也是一時人傑。袁公路與我來往的書信之上倒是多有提及玄德。」


    劉備愣了愣,點頭笑道,說了句一語雙關,除了他沒人能懂的言語,「原來如此。」


    兩人當日於客舍之中促膝長談了一番,第二日劉和便奔赴了雒陽。


    三人站在客舍之外目送著劉和離去。


    劉備忽然道:「你們以為劉和此人如何?」


    關羽思慮片刻,應道:「謙謙君子,溫厚如玉。」


    「君子確實不差,隻是似是有些不知變通。」張飛也是開口道。


    劉備點了點頭,「頗類其父,然君子,常被人欺之以方。」


    劉虞如此,劉和也是如此。


    平和之世或可坐鎮一方,天下亂世,常易為人手中刀。


    他話風一轉,笑道:「不說此事了,如今薊縣近在遲尺,既然劉幽州相邀,如何能不去見上一見。」


    …………


    廣陽北去即為薊縣。


    薊縣為幽州治所,幽州雖為邊地,可此


    地卻是少經戰亂,畢竟於幽州而言,此地已然相當於司隸的雒陽。


    三人牽馬進城,與他們自高柳而來的沿途所見不同,此處雖然比不得雒陽,卻已然是好過高柳這樣的邊城許多。


    進了薊縣城,三人並未忙著去縣府之中拜見劉虞,而是在城中的市井坊間走訪起來。


    當初雒陽來的旨意上並未限定劉備要何時返迴雒陽,故而如今劉備等人倒是難得的清閑。


    三人本就是涿縣的市井出身,很快就與那些當地的遊俠輕俠打成了一片。


    至於融入其中的法子自然也簡單的很。


    大手大腳,不吝惜錢財,結交當地遊俠。若是碰到起了歹心的遊俠,再讓關張出手教訓一番。


    有錢的外鄉人,於當地遊俠眼中自然是待宰的肥羊。


    可有錢又強到足以不講道理的外鄉豪俠,自然能很快融入到當地之中。


    此地談論最多的是如今的幽州刺史劉虞。


    坊間多是言他清廉守正,奉之以公。是個難得的清官。平日裏出門在外,常著舊服。雖為漢室宗親,身居高位,可平日裏吃穿用度與尋常庶民無異。


    尤其是居住在薊縣的不少異族之人,對劉虞的評價極高,儼然是將他當作了再生的父母。


    隻是除此之外,他們倒是也聽到了些其他傳聞,雖是不多,可也頗為有趣。例如劉虞的節儉隻是欺上瞞下,用來邀名的手段而已,他家中的妻妾都是穿著絲綢之服。


    除了劉虞,談論最多的便是此次在北地之戰中表現極為出彩的劉備。


    要知此次北地之戰參戰的有不少幽州兒郎,尤以藏旻所部最多,故而莽山之上得以保全的幽州兒郎也最多,所以他們自然也不吝嗇對劉備的讚美之辭。


    市井坊間的傳言曆來多誇大之言。


    有人說當日劉備孤身一人站在莽山之前,隻是一聲大喝就嚇退了檀石槐數萬人馬。


    更有人說當日檀石槐站在莽山之前,感歎不意世間竟有劉玄德。知漢軍不可下,這才轉道東去,東擊倭人國,得千餘家,使捕魚以助糧。


    如今更是流傳出了一句極為有趣的言語。


    鮮卑天生檀石槐,幽州尚有劉玄德。


    當日劉備在坊間聽說此言之時,對著身側的兩位兄弟頗為義正言辭的批判了一番。


    覺的這是有人要將他置於火上。


    彼時關張二人都板著臉,假裝看不到劉備已然要咧到腦後的笑臉。


    其實三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大敗之下,急需樹立一個漢家英雄來穩定人心,而在北地之戰表現出彩的劉備自然是首選之人。


    如今坊間的流言,說不得還有劉虞等人的推波助瀾。


    …………


    幽州,薊縣,刺史府的正廳裏,劉備已然枯坐多時。


    今日他特意來拜訪劉虞,隻是劉虞剛好去了鄉間走訪,至今未返。


    其實也算不得剛好,劉虞在幽州的這段日子除了到幽州其他的郡縣巡視,其餘的大半時間都是在鄉間走訪。


    按方才接待他的門客所言,劉虞奔波在外的日子比他在這個刺史府的日子都要更多些。


    劉備打量著廳中的布置,確是頗為簡樸,桌椅陳舊,大廳之中隻有一張素麵屏風。


    」要玄德久等了。「


    劉虞笑著自外而入,身上著的是一件與劉和一般同樣陳舊的長衫。


    這是兩人自當初涿縣相見之後的第一次相見。


    劉備起身抬眼打量過去,見劉虞雖還是當日初次相見之時的樣貌,卻是蒼老了不少,鬢角多了不少白發,抬手之時,手掌之間還帶著些不曾洗淨的泥土。


    「備也是剛剛才到。」劉備笑道。


    劉虞轉身落座,笑道:」不過短短兩年不見,不想玄德倒是闖出了不小的名頭。涿縣劉氏,倒是出了一隻鸞鳳。和兒若是有玄德幾分本事,也無須我為他擔憂了。」


    「兄長自有才略,非備所能比。」劉備謙虛一聲。


    劉虞笑了笑,「玄德可知我此次尋你來是為了何事?」


    「想來府君尋備前來,當有教誨。」


    其實他在前來之前就已猜到了劉虞為何尋他前來。


    「教誨倒是談不上,隻是如今玄德聲名大彰,你我同為漢室宗親,而今你正當盛年,故而有些言語,我便要趁著如今還有機會,與你提前說上一說。不然如今這個世道,錯過了這個時機,你我日後未必還有相見的機會。」


    「你也可將我接下來的這些言語當作一個家中長輩對後輩的絮絮之言。沒法子,家中老人總是喜愛對家中有出息的後輩指手畫腳嘛,尤其是那些有了出息的孩子,生怕他們走了彎路,不論中不中聽,玄德就姑且聽之就是了。」


    劉備笑道:「願聽劉公教誨。」


    以劉公稱之,而不以官職稱之,便是宛如前輩與後輩之間的言語。


    劉虞點了點頭,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你在雒陽也待了不少時日,也當知曉如今漢室宗親青黃不接,年輕一輩其實並無甚傑出人物。至於老一輩,我看中的唯有一人,年歲與我相當,如今也頗得陛下信用。隻是此人雖有才略,我卻拿不準他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心向漢室。」


    劉備已然猜出劉虞口中之人,卻還是故作不知。


    劉虞見了他的神情,笑道:「此人就是如今身在雒陽的宗正,劉焉劉君郎。」


    「倒也無須諱言,此人才略在我之上。若非心思不定,此人也算是宗親之中的中流砥柱。」


    劉備笑而不語,劉虞自可評價劉焉,可他身為晚輩,自然不可輕易開口。


    而且劉焉此人若何,劉備心中一清二楚,想來日後廢史立牧之時,劉虞更要痛罵劉焉壞去漢家根基。


    「如今你聲名盡顯,北地一戰,臧旻上書之中對你多有誇獎,如今朝中盡知你涿縣劉備有勇有謀,陛下不曾對你封賞應當是另有計較。我要和你說的隻有一事。如今你勇略已足,不可將心思全都放在兵事之上,還須勤勉讀書,於文壇之中有所造詣。」


    「你要知道,如今成名的漢室宗親,也多是文壇之上的儒家宗師。」


    劉備點了點頭,他知道劉虞所言是極為難得的實言,看來確是將他當成了親近後輩。


    不少漢室宗親已然和世家為代表的儒家勾連在了一起。


    換而言之,想要成為像劉虞與劉焉這般「成名」的漢室宗親,便要先向士人為代表的儒家低頭。


    桓帝與靈帝為何要對那些士人動手,說不得這也是其中的緣由之一。


    劉備笑道:「多謝劉公教誨。」


    劉虞笑了笑,「倒也算不得什麽教誨,隻是些過來人的老實話。我們這些先來之人,不能為你們這些後來人鋪好路,說起來其實還是我們對不住你們。」


    兩人又隨口聊了幾句家常,得知劉備還不曾返迴家鄉,劉虞便催促著要他早些迴家看看。


    劉備起身告辭,劉虞站起身來,將他送到了大廳的門口處。


    劉備轉身迴望,還能隱隱見到劉虞站在門口處目送他離去。


    出了刺史府,劉備翻身上馬,不由的想起方才在劉虞指縫之間見到的淤泥。


    天下火起。


    有漢一朝,漢室宗親何其多。


    有人如劉焉,擇地避世,窺伺四方。


    有人如劉曄,投效強權,自絕漢家根基。


    自也有人如他劉虞,明知天下洶洶,依舊四處奔波,蹈死以赴。


    許會有人說他迂腐,隻是劉備卻覺得這般人可佩也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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