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袁術私宅。


    坐在上首的袁術狐疑的喝了口劉備帶來的酒水。


    酒水辛辣,嗆的他麵色漲紅,趕忙又喝了幾口一旁的蜜水壓了壓。


    “玄德,你這酒水也實在是辛辣了些,酒倒是好酒。可中原之人未必能喝的慣,你想憑這個在雒陽城中賺他們的錢,隻怕有些難。我袁家是不缺銀錢,可你也不能將我當傻子湖弄不是?”袁術氣笑道。


    今日一大早劉備就尋上門來,說要和他合作做賣酒的生意。


    袁家雖然不缺銀錢,可從來也沒有人嫌棄銀錢燙手的道理。


    隻是方才喝過了劉備帶來的酒水,他已然有些懷疑,劉備今日是來他手中騙錢的。


    “公路所言差矣。想來公路出身富貴,不曾做過生意,這做生意之事,要的就是一個自家有旁人無,如此才有賺頭。不然若是千篇一律,人家為何要在你這邊花銀錢?為何北馬南販之人走上一趟就能最少賺上一年的花銷,就是這個道理。”


    劉備不慌不忙,自顧自的喝了一口桌上的蜜水,隻是輕輕喝了一口便又很快放下,重新拿起自家帶來的酒水喝了起來。


    於他看來,蜜水隻是貴些罷了。其實沒什麽味道,遠遠不如他這烈酒。


    袁術聞言一愣。


    他確是不曾親自做過生意,雖也覺得劉備說的有些道理,隻是他還是覺的有哪裏不對,可一時之間卻是說不上來。


    他轉頭看向身後今日剛好前來的史阿,“史阿,你久在坊間,見多識廣,玄德說的可對?”


    “劉君說的有些道理,隻是一家生意之好壞,店中貨物與眾不同固然緊要,可若是賺大錢,隻怕隻是與眾不同,未必足夠。”


    “就像之前劉君所作的那象棋,何以在城中大賣?是因之前六博早已流傳多年,象棋與六博有幾分相似,卻是比六博更有趣幾分,加上製作簡單,價錢不貴,城中之人才願花錢來購。”


    “非是阿言語難聽,隻是這北地酒水性烈,曆來都不為中原之人所喜。這些年想要在雒陽推銷北地酒水的也不隻是劉君一人,隻是結果如何?想來劉君都見到了。”


    史阿到底是在市井坊間廝慣了的人物,言語之間直指方才劉備言語的漏洞。


    袁術聞言點了點頭,得意一笑,“玄德,如何?你還有何話說?賠本的生意我可不會做。”


    劉備沒有反駁史阿之言,反倒是頗為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史君所言不差,備這幾日在雒陽走訪多時,也不曾見有北地酒水行銷於雒陽。”


    “固然一方麵是說明北地酒水於此難賣,可又何嚐不是說明北地酒水一旦能被這雒陽之人接納,在這雒陽之地可賣的更多?”


    “公路,雒陽多的便是不差銀錢的富戶。”劉備笑道。


    “不差錢又如何?雒陽城中之人都精明的很,可從來沒有傻子,真的傻子在雒陽也是活不長久的。”袁術也不是那般好湖弄。


    “這是自然。若是按尋常的法子自然不行。可咱們可以另辟蹊徑。”劉備笑道,“例如這酒水是陛下喝過都讚不絕口的。”


    袁術又是一愣,他向來以為自己已然算是膽大包天了,不想劉備更是在他之上,竟敢將主意打到那人身上。


    “陛下都讚不絕口?玄德是在說笑不成,陛下喝何等酒都是宮中的成例。即便是有漢室宗親的身份,你這酒也是入不得宮的。”


    “再說,即便是入得宮,陛下真的喝到了,也真的誇讚了你這酒,可你若是敢以此話拿來在外麵言說,隻怕過不了幾日司隸校尉就要把你拿入監中了。”


    袁術迴過神來,他到底是個聰明人,自然一下子便明白了劉備的意思。


    陛下喝過且稱讚過的酒水,自然便要與尋常酒水不同。陛下乃是天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能引起天下人效彷。


    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若是陛下真的稱讚了劉備送來的酒水,並且這話能傳揚出去,不管這北地酒水雒陽之人能不能喝的慣,定然會引起城中之人的哄搶。


    喝過陛下喝過的酒水,尋常市井之間的庶民也好,世家豪族之人也好,走到何處,都是一筆可以用來吹噓的談資。


    隻是可惜了,袁術也知道此事不是那般容易能辦成的。


    “公路說的不差,所以此事隻能讓陛下親自開口。”劉備笑道。


    賈詡雖然不曾具體告知劉備該如何做,可其實已然暗中點明了事情的關鍵所在。


    那便是如蛛網般盤根錯節的利益。


    “要陛下親自開口?”袁術啞然而笑,“玄德已然見過陛下了,以玄德這般聰明人,莫非看不清陛下是何等人不成?”


    “當今陛下最是喜怒無常,一朝發怒,連朝中大員也是隨意殺戮。你雖是盧公弟子,還有個漢室宗親的名頭,可若是惹惱了陛下,也唯有一死而已。”


    】


    “公路說的有理。隻是公路可曾想過陛下為何會痛下殺手?”劉備笑道,“他所殺那些人,都是不順他意之人,可若是咱們所做之事正合他意又如何?”


    “陛下好遊玩,愛園林。歸根到底都離不開一個錢字。陛下雖是天子,可也無法憑空變出錢財來。尋常人家尚且整日擔憂無米下鍋,陛下貴胃,天下之事繁雜難定,如何能無憂慮?”


    劉備言語之間越發鋒利,“雒陽城中多富戶,陛下若是要他們平白掏錢出來他們自是不願,可若是以此酒為媒介,要他們自行掏錢卻是不難。”


    袁術點了點頭,到底是出身在四世三公之家,對政治自有天生的敏銳,他自然知道劉備所言是實情,若是事情真能按劉備所言那般發展,自然是能賺錢的。


    可畢竟事涉天子,他平日裏雖然自詡四世三公,名門之後,可若是事情辦砸了,倒不至於賠上性命,可日後仕途之上,隻怕要多上不少波折。


    “所以玄德這次來尋我,不是為了要我出錢財?”袁術問道,如今他既然已然問清了劉備的法子,自然也就知道了劉備來尋他的目的。


    非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他這個袁家四世三公的名頭。


    劉備點了點頭,笑道:“如今那處酒舍裏已然有段公占上了一成,若是公路也肯加入,我也可讓你占上一成。到時邊將,袁家,再加上我這個漢室宗親,都在其中,又是個可以賺錢的好生意。所有這些一起擺在陛下麵前,公路以為陛下會如何選?”


    袁術一愣,沉聲道:“玄德,你這是在玩火。”


    邊將,世家,宗親,將這些糅合在一起,便是靈帝立刻斬了他們幾人的頭顱,他們也是半點不委屈。


    “備知公路之意,隻是公路,自古以來,想要做些事情,如何能不承擔些風險?前怕狼後怕虎,畏首畏尾,如何能做大事?”


    “我聽聞何顒何公曾數次入雒陽,卻是隻去拜訪本初,而從不曾踏入你這門上。無非是以為你袁公路不如他袁本初罷了。”


    “如今雒陽城中皆言袁本初世之楷模,莫非你袁公路便甘心當這個路中悍鬼?一輩子活在本初之下不成!”劉備沉聲道。


    “自是不願!”


    袁術憤而起身,在屋中踱著步子,往複數次,這才停住腳步。


    他看向劉備,沉聲道:“我便與玄德賭了!”


    …………


    雒陽,北宮,濯龍園中。


    靈帝剛剛做完了一篇辭賦,他抬手將紙張舉起,其上墨跡未幹。


    他自來好辭賦,最初落筆所書都是婉轉情思,辭藻頗為豔麗。


    而近來年歲漸長,執掌朝政,權威日重。辭賦之間相較以往,則是多了幾分殺伐之氣。


    守成已成,聲威已定,他便開始有些豔慕漢武之功業。


    為帝王者,又有幾人不想如秦皇漢武一般拓疆開土,留下萬世之名?


    他朝著身後招了招手,一個小宦官立刻上前遞上一個托盤,盤中放著兩壇酒水和一些西域來的瓜果。


    靈帝迴頭打量了一眼,兩壇酒水,一壇是他常喝的西域葡萄酒,另一壇他卻是不曾見過。


    他將那壇酒水拿起,“這壇酒水是何處來的?”


    “迴陛下,這酒是袁常侍一早遣人送來的,說是難得的北地酒水,想要送來給陛下嚐個新鮮。”那宦官趕忙跪倒,顫聲道。


    “袁赦送來的,有些意思。”靈帝不知想到何事,他笑了笑,隨手從壇中倒出一杯,“來,你把這杯喝了,先替朕嚐嚐這酒滋味如何?”


    那小宦官自然不敢推辭,膝行上前,雙手接過酒水,一飲而盡。


    隻是這酒水辛辣,此人立刻被嗆的滿臉通紅,咳嗽不止。


    靈帝大笑一聲,“看來這確是好酒。”


    片刻之後,他見小宦官安然無事,這才將托盤上的酒壇拿了起來。


    他拿起一旁的琉璃杯,將酒水倒入其中。


    酒水頗為渾濁,不似葡萄酒那般晶瑩。


    靈帝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饒是他已然有了些準備,可依舊被嗆的咳出聲來。


    “好酒,做康慨辭賦,當飲康慨好酒。”靈帝感慨一聲,他揮了揮手,“去把袁赦尋來。”


    那小宦官立刻應聲而去。


    靈帝則是將酒壇拿在手中,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袁赦小跑而入,來到靈帝身前,立刻跪倒下來。


    “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有何事?”


    他嘴上雖然如此問,可靈帝會召他前來,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靈帝不曾立刻言語,任由他趴在地上。


    良久之後,劉宏這才開口笑道:“你們這些狗東西,真是好大的膽子,如今竟然都敢算計起朕來了。”


    袁赦聞言立刻重重磕頭,額頭碰在石板上,砰砰作響。


    “陛下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算計陛下。”袁赦顫聲道。


    “你和袁家的事情莫要以為朕不知,朕這麽多年一直不曾約束你,不過是想著雒陽的世家最少也要有一個能打的,如此才能撐的起雒陽世家的架子。”


    “可想來你們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今日你們送酒進來,難道真就是隻想讓朕嚐個鮮,沒有旁的意思?”靈帝一笑,“說出來你等信,朕都不信。”


    “陛下聖明,奴婢早就和那袁家子說過,陛下明察秋毫,任何小手段都是瞞不過陛下的。”袁赦依舊叩頭不止。


    靈帝麵色稍稍緩和了幾分,笑道:“朕便知道你們另有圖謀,起來迴話。”


    袁赦顫顫巍巍的起身,臉上滿是血汙,可他卻不敢抬手去擦。


    此時若是一個動作不小心惹怒了靈帝,都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


    “陛下知道奴婢和袁家的關係極好,這送酒之事便是那兩個袁家子求著奴婢來做的。”


    “據他們所言此事也是為了幫他們的一個好友,那人陛下想來也知道,就是前些日子做出象棋,還被陛下召入宮中,認下了他漢室宗親身份的劉備劉玄德。”


    “前些日子前越騎校尉曹破石死在了青州,這劉備之前和曹破石有些衝突,此人也是怕曹長秋遷怒於他。剛好手中有張不錯的酒方,便想著拉袁家兄弟開一個酒舍來自保,隻是他們尚且覺得有些不穩妥,這才想了這個送酒的法子。”


    劉宏打量著手中的酒壇,覺的極有意思,不想這小小的一壇酒,其中竟有這般多的隱情。


    他倒是不覺得此事如何。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言語便能解決的事情。


    劉宏笑道:“這劉備可曾說他都尋到了何人?”


    “如今已然有段司隸和袁家二子。”袁赦如實答道。


    迴答之時他心中提了口氣,此處便是這件事的最難之處。


    “邊將,世家,宗親。”靈帝笑了一聲,“有些意思。”


    他忽然問道:“聽說這販酒是個賺錢行當。”


    袁赦懸了半響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連忙應道:“確是賺錢的很,那些商人雖然地位不高,可都能賺個盆滿鍋滿。”


    “朕要六成。”劉宏直接開口道。


    “陛下的意思是?”袁赦詢問道。


    “他們設下這個謀劃,要你送酒水入宮,無非就是為了讓朕也摻和上一腳罷了。”


    靈帝笑了笑,“他們敢用這個計策,朕算他們有膽量,朕也不怕中了他們的計策。”


    “隻是他們也該明白,朕要的是真金白銀,若是到時他們拿出的錢財不能讓朕滿意,那朕可就顧不得什麽袁家,什麽漢室宗親了,讓他們直接提頭來見就是。”


    “是。”袁赦顫聲道。


    “你退下吧。”


    袁赦腳步顫抖著退去。


    靈帝對著身後的小宦官擺了擺手,“去把張讓和曹長秋尋來。”


    小宦官應命而去。


    劉宏重新拿起桌上的酒壇,在手中打著旋轉。


    劉備等人的所有謀劃,於他眼中不過如同孩童嬉鬧而已。


    千般籌謀,萬種詭計,都敵不過他帝王一言。


    於他有利之事,他自然樂得試上一試。


    當年在河間之時,他們母子確是有些窮怕了。


    …………


    袁赦顫抖著走出宮門,這才抬手擦去臉上的血跡,轉頭迴顧,冷冷一笑。


    他直奔袁紹的私宅而去。


    而此時袁紹的私宅之中,袁紹正與劉備談笑風生,袁術獨自坐在一旁,喝著悶酒。


    坐在上首,持刀切下一片熟肉的袁本初飲了口酒,笑問道:“玄德有此好事,最初為何不來尋我,隻是去尋公路?”


    劉備打量了他一眼,這個四世三公,號稱天下楷模的袁本初果然不曾讓他失望。


    他當初尋到袁術之時便知以袁術一人之力定然難做到此事,一旦動用袁家在宮中的宦官,必然會驚動袁紹。


    而袁紹果然不曾讓他失望,計劃開展之時就將在袁術府中籌謀的兩人請了過來。


    “本初英豪,潛名養望,備還以為本初對這般事情不會感興趣。”劉備應答得體。


    “玄德高看紹了。錢財之物,誰人不喜,紹本庸人,自也不可免俗。更何況此事能助玄德避禍,紹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袁紹一笑,轉頭看向一旁的許攸,“子遠以為如何?”


    提到錢財之事,原本懶洋洋的許攸這才有了些興趣,“若是計劃得當,這次咱們倒是能大賺上一筆,不得不說玄德這計劃真是不差。”


    “到時咱們定然要讓那些吝嗇之人狠狠的出上一筆,不然他們留著那些錢財有何用?莫非要帶到地下去不成。倒不如落入咱們手中。”


    “嘿,說旁人吝嗇,你許子遠還不是從來隻見入賬不見出賬?”袁術冷笑一聲,“往日裏咱們一起出去喝酒,還不都是我和本初結賬。”


    “公路此言差矣,莫非你以為我是舍不得那區區幾銖錢不成?你和本初是袁家名門,我如此做也是為了彰顯你等禮賢下士之姿。莫非是你以為我每日喝著不花錢的酒水,心中好受不成?”許攸倒是理直氣壯。


    袁術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見許攸如此,劉備倒是想起另外一人來,也是以吝嗇出名,隻是不知此時是否來了雒陽。


    正在幾人相顧無言之際,袁赦自門外而入。


    他本就是袁紹的坐上賓,無須通報便由府中的仆人引到了堂中。


    他見幾人皆在,笑道:“咱們的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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